牛欣和杨云昊前后交谈了不到十五分钟,田燕青一直躲在角落悄悄看着,尽可能地记住上位者们言谈时的气度和神情。站在江浙这座金字塔最巅峰的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对话,若能偷偷听上两句,绝对大有裨益。
突然想让孙狗子凑上听个热闹,那牲口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都能穿着打满补丁的西装去维景国际那种场合兜售自个半瓶子哐当响的才华,现在在自家地盘上,他能忍住?
可孙狗子还真就忍住了,这个跑前跑后满脸挂笑的男人硬是没看杨云昊和牛欣那桌一眼,将两个身价权势加起来超过百亿的大枭视若无物,田燕青都惊奇他哪来的这么大定力。
杨云昊走的时候田燕青就有些按捺不住,想把孙狗子推上去在江浙景帝面前混个脸熟,当牛欣女王也起身离开时,他都为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感到心痛。
在这种非正式场合能将江浙最顶尖的枭雄见齐全了,这种大好机会哪里再找?
他禁不住拉过孙狗子问了问:“怎么就眼看着他们走了?上去试试啊,说不定他们就能看上你的本事!”
这穿着礼服人模狗样的男人先是一怔,接着咧开一嘴腥黄牙齿笑道:“小爷这狗头军师,没得一仆二主这一说,决心跟燕青兄弟混,就不去别家骚情。”
反倒让田燕青心中一暖,看他的眉目也顺眼了些。
接着这牲口大大咧咧地勾过田燕青的脖子,贱贱地笑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虽然燕青兄弟现在还没多大本事没多少钱,但放心,小爷绝不当白眼狼!现在这日子就挺不错,比以前沿着铁路一路要饭走来的日子好太多,你别想再赶我走,小爷这辈子赖上你了!”
田燕青回应这个笑容贱艳的家伙一声气势如龙的:“滚——”与当初老板娘的雄浑气势如出一辙。
孙狗子嘿嘿笑了笑,眼睛挤成了一条线,环视着已经有些拥挤的风尚,满意道:“快七点就来这么多人,看几千张传单没白发,要不让打碟DJ提前开工?唱歌的跳舞的忙活着,先把场子气氛搞起来,今儿是个大日子,也别心疼少赚多少钱,宣传到位了,一炮打响了,以后躺着都能赚钱!”
“你看着办,这种事我信得过你!”田燕青依然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一句话就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真的很信得过孙狗子的才气,这个模样并不出众的男人是个心细如发丝的人,事无巨细都能办的漂亮,他吩咐的事孙狗子干的出色,就是一些他没想到的事孙狗子也能不声不响地做齐全。
不得不惊叹孙狗子的能力,他坦言过,这是他第一次碰酒吧西餐厅这种事,全无经验,但就是能靠着敏锐直觉和观察力将之打理地井井有条。
田燕青不禁怀疑若是给孙狗子一个庞大公司,他是不是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理清思路,将自己融入其中,接着充当这个复杂系统中至关重要的一个零件,将整个公司都带动得活络起来?
越来越觉得当初那几个肉包子和羊肉泡馍给的不亏,难不成这糙人真是个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大才?还偏偏被他捡到了!
这运气也好得离谱!
似乎从当初离开秦岭开始,他的运气就一直不错,一路都有贵人相助!能容得下他的老板娘一家,躺在枇杷树下的牛大爷,郁郁不得志的孙狗子,真挚爱他的兄长田铁牛,高高在上给了他机会的牛欣……
看着现在这一切,自个都有些觉得是在做梦。
可惜爹爹看不到他现在的样子了,若是爹爹能多活几个月,撑到现在,他一定大张旗鼓地回王家沟子,让那群目光短浅的老乡见识见识,田长生养出的儿子,有多大出息!
那个一身金石气,眉头紧锁二十年的男人,看到儿子混到现在这个份上,眉头会不会舒展开来?笑容上的阴翳淡一些?佝偻下的腰挺起来?时常蹲在门口默默抽烟的落寞身影是不是也能柔和些?
这些田燕青都不知道,因为那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已经死了,化为半棵老槐下的无名坟茔,静静长眠,静静腐烂。
也只能在记忆中缅怀这个将一身大意气灌给他的落寞父亲了!
这时孙狗子用肘子捅了捅田燕青,扬起下巴指道:“燕青兄弟,那不是上次那姑娘么?你还去问了人家名字?你看你看,她在看你呢!诶,不一定,说不定是在看小爷我呢!小爷这么俊的模样没理由不看我!看看看,她在招手在招手呢!燕青兄弟,你说我过去不?我这发型不错吧,过去不丢脸吧!”他伸手抹了一把油光可鉴的大背头,笑容愈发贱艳,摆了个自认为魅力无穷的pose。
“燕青兄弟,我去了!看我怎么把这姑娘拿下,小爷也有拱上小南瓜的一天啊!”孙狗子撸起袖子,兴冲冲地像是要去打架一般。
这一次,田燕青没了好脸色,做了一件比杀了孙狗子还让他难受得事儿——将那一头一丝不苟油光可鉴的大背头揉了个鸡窝乱,接着心满意足地迎着刘静她们走去,留下孙狗子捂着头发一个人凌乱。
与刘静同来的是那个叫魏麒麟的女孩,还有个男孩,田燕青认识,正是留着火箭头笑容贱艳的艾泽宇。
刚一见面,艾泽宇上前一步一拳捅在田燕青胸口上,愤愤骂道:“尼玛的有这么大一家店竟然瞒着我!亏我还给你把刘静的手机号搞到,不够仗义啊你!告诉你啊,万一你和刘静事儿真成了,以后老子来你这儿喝酒吃饭全免费!”
田燕青怎么嚼不出这话里的意思,那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艾泽宇笑容玩味道:“敢情你和刘静之前就认识?”
被戳穿了的艾泽宇面不改色大言不惭道:“不认识,一点也不认识,给你搞刘静手机号码老子连色相都差点搭进去了,你说说,这该怎么赔?”
旁边刘静已经红了脸,那叫魏麒麟的女孩抬起脚就踹在艾泽宇后腰上,差点将他一个踉跄踹翻在地。
魏麒麟翻着白眼脆生生地骂道:“艾狗不要脸真不要脸,你这是要把镜子往火坑里推!”然后转过脸,对田燕青笑了笑,“我叫魏麒麟,是刘静的好朋友!”
艾狗?田燕青嘴角扬起笑意,转过头瞥了一眼正对着玻璃吧台整理头发的孙狗子,这两个牲口若是凑到一起,会不会自此天下大乱?
他将目光转在刘静身上,被艾泽宇的玩笑话说的红了脸。来南京这么久,他一直以为城市里的女孩天生就落落大方,能玩能笑性格张扬,大夏天就敢穿着比男人四角裤还短的短裤满大街显摆,似乎很少看到这种素雅干净像一匹织工精美的纯白绫罗般的女孩。
他温和地笑了笑:“欢迎你们,在我这里请随意,不必拘谨。”
像一座城堡的主人般将手一扬,指着身后熙熙攘攘氛围热闹的酒吧大厅,换上崭新西装的田燕青竟也透出一股子贵气。在心爱的女孩面前,这犊子特意收起了那股流里流气的吊儿郎当。
“田燕青,风尚现在是你的了?我记得以前风尚老板是个姓吴的胖子,风尚生意一直不错,怎么就给转手了?”艾泽宇捂着被踢疼了的屁股凑过来问道。
“吴先生家里出了点事,不能再料理风尚,我也是机缘巧合才接手!”田燕青微笑道。
“啧啧啧,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难不成我认识了个富二代官二代什么的?田燕青你家里干啥的这么牛气,能抱大腿不?”艾泽宇从路过的服务生端着的托盘中拿过一杯酒,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出息!”魏麒麟又翻了个白眼,揪着艾泽宇衣领将他拽走,临走前趴伏在刘静肩头,小声坏笑道:“这人挺不错的嘛,白白净净的笑脸不混账,看起来也挺有钱的,别犹豫,拿下啊!你不拿下我就动手了!”
只留下田燕青和刘静两个人面面相觑,女孩有些尴尬地说道:“别介意,麒麟就是这性格,比较张扬……艾泽宇是我学长,刚来大学时是他带我报到熟悉学校,他是个大好人!”
“没关系,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风尚重开业,当然人越多越好,他们开心就好!”田燕青很大度得说道,心里实际上已经把艾泽宇戳死千万遍了!
“坐下吧,别站着!”田燕青特意让服务生留下了一张桌子。
女孩跟在他身后,穿过人群,走向酒吧大厅中位置最好的一张桌子,坐在这里,视线掠过,整个风尚一楼酒吧都能一览无余,旁边便是弹奏轻音乐的乐手,古色古香的钢琴,一人高的大提琴,艺术气息十足的小提琴……田燕青特意给这些人加了工资,风尚要想做出自己的风格,离不开这些能奏出舒缓曲调的乐手们。
坐下后,刘静看着大变样的风尚,还有身边这个西装精致的年轻人,突然有些恍若隔世。
不久前,她还带龙雯来这里喝饮料聊天,风尚的装修风格是比较前卫的金属感装饰,才过了几天又变成了这般样子。不过她很喜欢这种贴近自然的装修风格,不论是砖红色的壁饰或是青石堆砌成的吧台,还有涂着简单清漆的桌椅,甚至是不经意间就能发现的一株小花小草,都让她心里觉得很舒服。旁边正演奏着的乐手们神情陶醉,他们手间的乐器流淌出静谧安详的小曲儿,她仿佛坐在山顶上吹着清凉的微风,看着小溪自她脚下淌过,流遍整个碧澈平原。
她喜欢这种安详舒缓的感觉。
以前总觉得酒吧太混乱太吵杂,不适合她,现在,她感觉自己特喜欢这地方,今后没事时,就来这里读读诗词写写东西也挺不错的嘛!
她悄悄看了旁边为她斟了一杯果汁的田燕青,这个能当着名望鼎盛的老教授的面,写了满满一黑板瘦金体《菜根谭》的年轻人,竟也有如此出彩的时刻。原以为他是一身峥嵘冷峻的金石气,没想到换了精致西装后,也能笑容温和如暖玉。
田燕青将高脚杯推到女孩面前,温和道:“喜欢这里的话,可以常来,这张桌子以后可以为你留着,只属于你一个人!”
看到女孩有些为难地不知道该不该接下这份不算贵重却诚意十足的‘礼物’,田燕青笑了笑,将头转过去,看着大厅中越来越多的客人,嘴角笑意盎然。
他自然而然地翘起了二郎腿,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放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哼唱,手指轻叩。
旁边的刘静一瞬间就跟上了田燕青指间轻叩的节奏,宛如漫漫长夜中的灵犀一照。
她嘴唇微微开合,悄声吟道:“江山如画星汉灿烂,美人在卿侧!为卿采莲兮涉水,为卿夺旗兮长战,为卿遥望兮辞宫阙,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她真想大声将这首词用田燕青哼唱的节奏唱出来。
而那犹如坐在皇座上气度坦然的年轻人,端起一杯红酒小口啜饮,嘴角勾笑,暖色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神态安详从容,好似那忘忧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