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狗子的的确确是个粗人,但做事总能让人心里舒坦,跟大夏天灌下一瓶冰镇啤酒一样痛快。
这牲口竟连夜赶出了三千份传单,一大早不到六点兜里揣了两千块钱去大学城找兼职发传单的学生,一人给一百块钱,把传单发完了事。田燕青看过传单,做的很精细,大意就是风尚今天重开业大酬宾,今日消费免单,欢迎各位赏光。
难得孙狗子有这份心思,不管风尚今后走向如何,但这股子势头很令人欣喜,造出声势招揽客人,才是长久生财之道。更何况风尚处在大学城,主要消费群体都是学生,很多大学生对酒吧这种地方心里存在芥蒂,觉得这都是乌烟瘴气的一群人在刺耳的金属DJ音乐中疯魔乱舞的场所,而且电视新闻上时不时查出某家酒吧涉毒涉黄,被公安查处,影响恶劣。
得让他们先见识见识风尚是个什么样的酒吧,称心如意了,说不定就会成为长久客人。不求一夜暴富,只要细水长流嘛!更何况二楼的西餐厅也能借着机会宣传一把,吸引更多客人。
完事后孙狗子叼着烟吊儿郎当回来,瞅着田燕青将胸脯拍得咚咚响,一脸得意道:“三千份传单都发出去了,今晚保证酒吧爆棚,这宣传效果绝对没问题!就算五个新客人中有一个回头客,咱这月盈利都能往上提个一两成!”
田燕青双手插在兜里,眯着眼环视着酒吧中穿梭不息的大小服务生们——都是为他打工赚钱的,颇有一股自豪感来!这才有当老板的感觉嘛!
“本来啊,我都想砸上个十万二十万,把仙林区这片的出租车滚动广告都包了,全换成咱风尚的广告,一炮就打响,来个开门红!出租车这可是大街小巷满到处跑,比发传单来的快多了,可是一想今天是消费免单,咱也不能太肉痛,你和小爷都是一个性子,从兜里把钱往出掏跟拿刀子往心窝子里捅一样……”
“知道就好!”田燕青瞪了他一眼,脸上却是笑着:“难得你有这心思,要是没你的话,不说接手风尚,我可能连吴浩这关都过不去,现在风尚走上正轨,你功不可没!”
本以为这牲口会厚着脸得意洋洋地吹嘘一番,却只见他嘿嘿笑着摆摆手,“咱不说这话!凡世都讲究个因果,没你给牛大爷嘘寒问暖卖肉送汤,怎么会攀上牛欣女王这棵大树?没你当初在维景国际那几个肉包子,安安静静听小爷吹一个小时牛皮,小爷这懒散性子怎么会对你死心塌地?事事都有因果,先因后果,小爷虽然心里羡慕你如今这成就,但摸着良心说,这都是燕青兄弟你该得的,你只管心安理得经营好这一切就行!”
说道最后,这个满嘴荤话浑话的牲口又红了眼,一感动就红眼的毛病让这张丑陋黝黑的面庞看起来可爱了些。
“小爷我相信燕青兄弟将来成就肯定不止这一家小小风尚,就冲你这一身佛心菩萨气,小爷就敢把你往高了说,什么南京女王,江浙景帝,东北恶佛,迟早都要跟在你屁股后面吃灰……小爷今儿就把话撂倒这儿了!”孙狗子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仿佛要将一口腥黄牙齿大力咬碎。
田燕青怔了一下,然后就给笑了,笑容安详,像一尊安然恬淡的神祗,是那种很容易就让人放下心来的和煦笑脸,仿佛将整个身家性命交给他也不必担心。
他就是象棋中的‘将’,他麾下的‘士’都有如此胆识气势,他又有什么理由辜负了孙狗子这番半祝福半奉承的话?就像一个浴血奋战的王,就算被踉踉跄跄仓促推上了战场,却发现也能将铠甲穿得很好,能闯出一片天地。
他看着这个抿着嘴唇,眉眼滑稽的中年男人,突然就在他身上看到一股很闪耀的品质——忠诚,真诚,还有一分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国士之风!
狗子,谢谢!田燕青心里默念道,他不是那种能说出矫情言语的男人,不说但不代表他心中毫无触动。相反,这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年轻人心里攒了很多很多温软的话,他说不出口,但留心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个面容苍白清秀的年轻人心中那份敏感温柔。
这即是梵门所谓的,佛心菩萨气。
临近下午六点,风尚已准备妥当,特意请了专长轻音乐的打碟DJ,各种酒水充足,焕然一新的风尚透着一股久经沉淀才有的舒心底蕴。孙狗子说这些年轻大学生未必就喜欢找刺激,安安静静地听着小曲儿喝着酒和朋友来这里坐坐,放松放松,便是顶了天的享受,那种重金属吵杂刺耳的酒吧反倒让人得不到放松,玩一趟下来累得够呛。
田燕青深以为然,他去过好几家酒吧,里面灯光昏暗闪烁,音乐刺耳,压得耳膜嗡嗡作响,男男女女疯了似的手舞足蹈,摇头顿脚,跟磕了药一样疯癫,不少喝得酩酊大醉的年轻男女瘫倒在座椅沙发上,也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不轨地眼睛正瞄着他们……
他的风尚要是也变成这样子,他一定亲手把店子给砸了去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从心理学上来说,这是一种近乎于病态的精神洁癖。
不少年轻人泡吧都爱换场子,一家接一家酒吧的跑,唯独风尚是这种唯美柔和的格调,相信能掳获不少人的心。这也是田燕青敢如此野心勃勃搞这么大宣传力度的原因,虽然他差三分没考上大学,但在大学里蹭了这么多管理学和法学的课也不是全无效果。
这个从秦岭山中走出来没几个月的年轻人,俨然已有了相当的商业头脑。不再眼巴巴地仰头看一座座林立高楼,隐隐的有架构自己王国的姿态。
今天是个重要日子,田燕青也特意挑了一身精致西装,算不得昂贵,但穿上后很精神。人靠衣装果真不假,褪掉那一身洗的褪色的旧衣服,换一身帅气西装,这从山里走出来留着小平头的犊子也人模狗样起来。
穿上西装皮鞋的田燕青的小平头更精神了,他眯起眼笑着,苍白的面容在金黄色的灯光下竟透着一股妖异阴柔,像一柄包裹在精致丝绸的妖刀。
就连孙狗子看到第一眼,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生怕看错了人。
接着他就咧嘴笑了,笑得奸猾:“嘿嘿,小爷瞎眼了半辈子,终于在四十不惑之前看对了人!燕青兄弟,小爷看你没走眼,没走眼啊!”
此时的田燕青,更像个胸藏大意气的国王,在自己的王国中踱步,气势耀眼。
“真该给铁牛也搞一身西装穿穿,不过他那身架,只能订做了吧?”田燕青喃喃自语,那就等周末闲下来,带铁牛去订做一身西装,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铁牛,就算如今俨然已有一番成就的了,对哥哥的挚爱依旧没变。
突然看到个有趣的人,身材纤细高瘦,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举手投足却很是优雅轻盈。可田燕青瞥了他眼睛一瞬——该是何等深邃幽暗的眸子啊!就那么惊鸿一瞥,像看到茫茫星空,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人一身休闲装,踏上台阶后,并未走进风尚,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双手交叉放在膝头,也不嫌坐地上会脏了衣裤,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坐在门口也不像回事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这店怠慢了客人!
田燕青走上前去,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灿烂一笑,问道:“怎么不进去坐坐?这会儿人不多,待会六点后,估计连个座位都找不着喽!”
“等个人,一会再进去!”是个极轻柔的声音,与他的纤瘦优雅的气度浑然天成。
“进去等不成吗?咱这刚装修好的店,就需要您先生这样的成功人士暖暖坐,沾沾仙气!”田燕青这油嘴滑舌的功夫在王家沟子时已然小有成就,在城市里耳濡目染这么久,更加圆滑柔腻,听在人耳朵里甚是舒坦。
“哈哈哈,成功人士?你怎么就看出来我是成功人士?”男子饶有兴趣地问道。
田燕青抬起头,瞥了一眼风尚门口,还没停一辆车,敢情这哥们是坐公交来的或是走着来的?他跟孙狗子学过,看一个人的身价身份,先看他开的什么车,开一百来万的宝马和开一千来万的兰博基尼,高下立判,就这么简单现实。
一眼看空,田燕青用笑声掩饰过去,“先生这气度就和这儿一群大学生不一样,成熟,沉稳,就冲先生这眼神,不是满腹饱学就是家境殷实,常人绝没有先生这份气度。”
这句话说的是真心话!这男人的眼睛的确很出彩,不论是眉眼的轮廓还是那双乌黑幽深的瞳孔,都是一眼便能让人深陷其中如妖孽般的存在。
“我也是从大学里出来的,年轻时还不如这些大学生,木木讷讷,性子腼腆,人一多话都说不出来!不过也是,谁不是在二十出头这几年就大变样,可能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男子坐直了腰,环视四周,像是要将周围的风景与记忆中的景致重叠在一起,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共同之处。
“物是人非,变化太大了!”他喃喃自语。
“嘿嘿,就是这个理!几个月前,我还是个高考落榜生,过了二十岁生日后,感觉一下就不一样了!”田燕青深以为然附和了一句!
“我知道你,风尚现在的经理,田燕青!”男子瞥了他一眼,嘴角带笑。
“我姓杨,叫杨云昊。”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正咧嘴陪笑陪聊陪吹牛犹如三陪的田燕青一个趔趄,差点从台阶上骨碌碌栽下去。
唉呀妈呀!又是一尊大菩萨?
景帝杨云昊,就这么随意坐在台阶上,跟一个全部身家加起来抵不过他万分之一的年轻人聊着笑着,气态安然。
而田燕青,此刻从那双弯出笑意的深邃眸子里,看到尽是睥睨捭阖的帝王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