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柔内刚,有钢如玉,大难临头的时候,往往最坚强的是女人。
刘静从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在上百人的大教室中与老师公然作对,明目张胆地走出教室。以前的她可是在老师发怒时,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好学生啊!这股近乎于鲁莽血热的勇气到底从何而来?
是因为看到那一黑板锋利凛然的瘦金体《菜根谭》板书么?还是因为看到那个离开教室时寂寥落寞的背影?亦或是因为她骨子里其实并不苟同那老教授的话!她身边就有不上学也能过的风生风起的人,比如前段日子刚离开南京的龙雯,那姑娘现在可是在负责一个价值十几亿元的大项目,如此斐然的成绩,对于他们这些每个月厚着脸从家里讨要生活费的象牙塔大学生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那叫田燕青的,作为一个高考落榜来旁听的学生,能写出这样一手割金断玉的瘦金体《菜根谭》,真的只是个学习差劲不会有大出息的年轻人么?
她不这么认为。
能将《菜根谭》熟稔于心该是多么难得?这种道家文化以道为底本,揉合了儒家中庸思想的文言集,本就枯涩,菜根二字,意为才智和修养只有经过艰苦磨练才能获得。嚼得菜根者,百事可做,就是这么个道理。
突然对那人有了点兴趣,想握着刀剖开那年轻人的胸口,看看他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有多炽热!
可是她在背着书包转身离开教室那一瞬,看到老教授难以置信的眼神,就立刻后悔了,可还是咬牙走出了教室,没有回头。在脚迈出教室后,就犹豫着要不要下课后给老师道个歉,毕竟那老教授对她印象一直挺好的,虽然说话多少有些尖刻,但句句都是好话。
但是又该怎么去面对老师?此时刘静心里一团乱麻。
她眼睛顿然一亮,看到那写了一黑板瘦金体的粉笔字的年轻人正蹲在教室门口抽烟。那张清秀的面庞在阳光下纤毫毕现,略显病态的苍白面容眉头紧皱,蹲在墙角抽烟的姿态像个世故的老头儿,年轻的脸上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
年轻人仰起脸,看着她,突然就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在秋天的阳光下像是开的灿烂的蔷薇,仿佛整张脸都在笑着,“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怎么蹲在这里?”刘静用问题回答问题,刻意挪开了视线。
田燕青咧嘴惨笑,吐出一口烟圈,叹气道:“刚走的冲动了,书包还在教室里,得等下课把东西拿走!”
其实他舌头下还压着一句话:那他娘的是新书包和新书,花了他两百多大洋呢,万一丢了怎么办,心疼死!
只是这犊子在心仪的女孩面前难得的收起了那刁民习性,尽量让自己笑得温顺谦良。
“你的黑板字,写得很漂亮,用粉笔都能把瘦金体写的出彩,很难得,而且《菜根谭》也是我很喜欢的一本儒道结合文言论集。不敢相信,你真是没考上大学来我们这儿旁听的?”女孩产生了兴趣,禁不住问道。
田燕青心中狂喜,心脏怦怦狂跳——有戏,有戏,能搭上话了,搭上话了看到没?
他真想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手里抡着衬衫在校园里狂奔一圈,边跑嘴里边喊着‘我和刘静搭上话了,你们别羡慕哥!’
但是,在心仪的女生面前保持矜持和稳重是必须的,尽管心里早已欢呼雀跃像一头发了情的公牛,可这犊子依旧风轻云淡地吐着烟圈,一脸淡漠地眯眼看天:“这没什么,从小没事就爱用树枝在地上比划,跟着父亲学了一段时间毛笔字,楷书隶书颜体瘦金体都能写,但放在懂行的人眼里,写得也就一般般。我的确是没考上大学,差三分,现在在外面做生意,开门面店,赚不了几个钱。”
他娘的老子现在可是一个月轻轻松松赚十几万的经理,有钱,任性,小姑娘你怕不怕?心里面另一个‘田燕青’在低声咆哮,咆哮,像过年时点着的一万响大鞭炮,轰轰烈烈。
当然,他是有原则的人,怎么能在刚搭上话的女孩面前吹嘘炫耀这点压根算不得雄厚的资本?这种无脑炫耀吹牛的事是孙狗子那货才能干出来的,但从没谈过恋爱的田燕青自认为情商甩那整天留着大背头的二货几条街。
刘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书包,手背在身后,靠在墙上,和田燕青并排待着,“你叫田燕青对吗?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们班上课,对你有印象。”
“你叫刘静对吗?怎么对我有印象了?”女孩儿离他一步之遥,一股淡淡的,从来没闻过的香味随着他紧张的呼吸窜进鼻孔,让他头脑都有些酥醉了。
“国庆节来第一节课时,你迟到了,被李玲老师拦住……而且那时候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又想不起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嘿嘿,之前在风尚你和你朋友来喝东西,我和你打过招呼。”
“啊!我想起来了!你那时说你是风尚的老板,要请我们喝饮料,还问我名字和手机号码,我只告诉你名字了!”女孩转过头盯着他,声音脆生生地说道:“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呢!”
“其实我真的是风尚的老板!”田燕青很认真地说道,心里面另一个田燕青此时在低头泪崩:牛欣女王大人,姑且让小的借借您的光,先把小姑娘忽悠到手,今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吹牛!”女孩把头扬了起来,如瀑的黑发轻盈一甩,阳光照在这一头秀发上,像水面上泛起了潋滟千波。
“我没吹牛!是真的!”田燕青站起来辩解道,眉清目秀的脸上写满无辜。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女孩从包里抽出一本诗集翻开边看边问道,她眼角微翘的眸子越过书脊,直视田燕青的眼睛,却没有找到丝毫撒谎者该有的惶恐紧张。
“我的店前段时间出事了,现在重新装修,大概下星期就能装好,到时候有个重开业的典礼,酬谢嘉宾,当天消费免单,你可以来瞧瞧,我亲自招待你,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不是风尚的老板!”田燕青不服气嘴还硬,当然,什么重开业典礼酬谢嘉宾消费免单都是他临场编出来的。
仅仅是消费免单就让他够肉痛的,这一天就是两三万的收入啊,我的姑奶奶,我已经下血本了,你就赏个脸呗?这一脸真诚的犊子此时恨不得扑通一声长跪不起泪流满面。
女孩沉吟片刻,嘴唇抿紧,看着田燕青近乎楚楚可怜地神情,突然不忍拒绝,“如果那天我没什么事,我一定去!”
“好,一言为定!那就等你哪天没事,我就哪天开业!”田燕青伸手咚咚敲着胸膛,很豪气地说道。
刘静轻声笑了,像清脆的风铃声,“你啊,别牛皮吹破了!”
看到她轻灵的笑容,心里在滴血的田燕青觉得很值得!这种店面,一天不开张就一天没生意,没生意就没收入,没收入给员工的工资还得照发,给上头交的那五成还得照付,拖延不得。看他田燕青一天闲的轻松地来大学城蹭课,实际上这犊子心里比谁都着急!
可为博红颜一笑,这守财奴竟下了如此血本,若被孙狗子知道了,那牲口指不定要比出一个大拇指,赞一句:好魄力!接着一定会再比个中指,怒骂一句:败家子!
田燕青突然觉得,和刚熟悉不久的刘静也能谈笑自如啊!并没有预料中支支吾吾不知所措的尴尬情形,这如同白纸般清新的姑娘看起来也不甚讨厌他,甚至还答应了他的邀请。
貌似是个不错的开端!感谢爹爹当年三九寒天都逼着他练书法的狠劲,感谢爹爹当年命他背不过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不准睡觉的严厉,十年如一日,日复一日读书习字参阅史书揣摩人心,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男子有才如美玉,若不是这一手瘦金体,这一肚子墨水,也许这姑娘半眼都不会瞧他。反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孙狗子,整天跟个二流子一样,快四十了还是光棍讨不着媳妇儿,对比鲜明。
传统文化缺失令人痛心啊!
下课铃响了,田燕青从畅想中惊醒。
刘静将那本《方文山的素颜韵脚诗》放回书包,“下课了,等魏麒麟出来我就走了!哦,魏麒麟是我舍友,如果到时候有空去风尚的话,我能带上她吗?”
“这名儿好,麒麟之才,一定是个大才女吧?带来带来,别客气,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说生分话!”田燕青很大度得说道,这串儿顺溜至极的客套话的确是真情流露,绝无虚假,他也惊奇自个怎么跟开窍了一样,像个游戏人间的花丛老手,说话油滑起来。
只求姑娘们到时候挑点便宜的饮料喝喝,别一摸就摸个上千块一支的红酒出来!店小利薄,赔不起!
“哎刘静,走啦去吃饭,我还想着打电话找你呢!”一个个头稍矮的女孩从教室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和田燕青说话的刘静。
“这就是魏麒麟,我走了,回见!”刘静将包挎在肩上,转身朝舍友走去。
她转身时,一头长发扫到了田燕青的鼻尖,他贪婪地嗅着那股好闻的香味,不愿放过一丝一毫。
他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手,手指插进女孩柔顺的发梢,像水流从指缝穿过,无法挽留分毫。
很多年后,田燕青都记得刘静头发上的香味和触感,记得清清楚楚。那须臾一瞬的接触,像在他心中啷啷凿刻的斧钺,深深烙印进灵魂最深处。
他将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扣紧肉中,浑然不觉痛楚。
仿佛这样便能让指间留住那女孩头发上的触感,留下她的香味,在今后的岁月长河中,他随时都能忆起那份柔顺的美好。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
在那个秋日阳光灿烂的下午,他们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靠在墙上,谈笑自如。
眯起眼睛逆光而看,一切都那么温暖美好。
那一瞬间,他以为这就是铭记,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