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守着羊肉泡馍店的老板娘平日最喜欢拿两个漂亮女儿说事,说两闺女长得这么水灵,都是来源于她的优良基因。大女儿还聪明的不得了,搞不好明年高考就是巷子里这么多年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小女儿乖巧活泼可爱懂事,简直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店里忙的不可开交时,一想想她两个女儿,就浑身干劲!
现在,老板娘吹嘘的资本除了两个女儿外,又多了个田燕青!在老板娘的过人口才下,这个秦岭山里走出来的犊子俨然成了一个流落在外的富二代,被有钱的家人找着了,马上就要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嘿嘿,老娘当初刚看到田燕青时,就觉得这小子不是一般人,跟宝贝一样宠着护着,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舍不得狠用,恨不得把一个月挣的钱全给他,当活菩萨一样供着——还不是怕委屈到人家!现在这小子熬出头了,怎么都得感谢感谢老娘?”老板娘哈哈大笑,将那开着玛莎拉蒂的女人找田燕青的事添油加醋大谈特谈,脸上洋洋得意,仿佛她一早就知道那整日战战兢兢屈服于她淫威之下的年轻人会飞上枝头化作凰。
“呦,玲珑她妈,我咋记得前些日子你拿着刀撵着燕青在巷子里追了三来回,嘴里嚷嚷着不剁了他三条腿誓不罢休——”一个常来店里吃饭的街坊大婶一脸揶揄笑意说道。
“年轻娃么,身体要锻炼好,多跑跑,再说老娘也得减肥么不是!哈哈哈!”老板娘脸不红心不跳,笑声爽朗,此刻她俨然是一心呵护田燕青健康快乐成长的大姑大姨,平日对他照顾无微不至,生怕有半点委屈。
“你们瞅到那天停在我门口的车没?我男人说那车叫马啥拉啥滴,好几百万呢,车上下来个女的,点名要田燕青跟她走!燕青这娃真是个好娃啊,本来舍不得走,说离不开我,但咱想着这么有出息的男娃娃,不能一辈子混在巷子里是不,我就那个啥,大义灭亲了一下,一狠心赶着赶着让田燕青出去闯,好男儿志在四方嘛哈哈哈!”
“妈妈,妈妈,大义灭亲不是这么用的,小燕子又没做错事你也没打死他,用这个词不合适!”小萝莉李巧儿叼着棒棒糖揪着老板娘袖子,歪着脑袋声音甜甜地说道。
“呃——呃——瞎说什么大实话!你老妈说这词能这么用就能这么用!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一边玩去!”老板娘面露尴尬,对着小萝莉狠狠一瞪眼。
小姑娘轻微翻了个白眼离开了,嘴里嘟囔着:“独裁——”
李巧儿的天真话语惹得小饭馆里的客人哄堂大笑,毕竟老板娘在这条巷子里的威名响亮,从没谁敢冒着滚滚天雷劈头而降的风险去顶撞老板娘,可小萝莉就敢,老板娘偏偏还生不起气来,这便是一物降一物?
一楼笑声绕梁不绝,二楼楼梯栏杆上伏着一个亭亭身影,一头乌黑秀亮的长发斜斜垂了下来,刘海下的眸子神情复杂。
这么说以后就见不着那个朝气十足白净清秀的家伙了么?以后也不会有人再给她下午送饭了?隐隐的,竟有些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如此异样荒诞的感觉,他明明只是个给家里打工稍微有点数学才华再加上一些贫嘴滑头的家伙而已,可她为何会对见不着他了而心生失落?就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剥离出来了一样。
女孩闭上眼摇了摇头,她正高三,不愿意为这些有的没的分心,其实她心里清楚,田燕青只是个她人生中一个过客而已,他们未来绝不会有半分交集。
可她合上眼,脑海中却全是那张如同狐狸般眯起眼睛的笑脸。
“切——”女孩咬住了嘴唇,齿间挤出这个字眼来。
牛女王安排来找田燕青的人是个面容古板不拘言笑的中年男子,带着金丝边眼镜,西装笔挺领带整齐,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精明强干的雷厉风行。
来到约定见面的地方,和跟屁虫般跟在田燕青身后的孙狗子刚看到中年男子,就啧啧感慨道:“真不愧是锦华集团的人,气势就不一样,这种人才放在别的公司肯定抢着抢着要,在牛女王那儿就只能当个跑腿儿的,啧啧啧——”
“你好,我是刘威,遵照牛小姐命令来的!”金丝眼镜没有寒暄半句,开门见山地说道,接着从西装内袋中掏出一张名片来。
田燕青接过这张烫金边缘的精致名片,也忍不住啧啧感叹,这他娘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名片,孙狗子给他的那张手写名片简直屁都不是。
刘威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接着率先走进一家主题西餐厅中。
我的乖乖,真要进这地方吃饭?起初这个金丝眼镜电话里说在这个西餐厅门口碰面时,田燕青心里就想着感情是要请他在这里吃饭?这种地处南京繁华街段的主题西餐厅仅仅门面装潢就比老板娘的羊肉泡馍店高端大气上档次无数倍,那落地窗啊满天星啊大钢琴啊简直小资情调得无法无天。以往路过这种地方他顶多就使劲瞅着里面看,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亲自走进去瞧瞧。
三人走进餐厅后,立刻有服务员迎上前,引着他们坐在角落靠着落地窗的桌子旁,笑容可掬递上菜单,声音温柔,“先生您想吃点什么?”
“嘿,妹子看着上菜就行,随便上,啥值钱上啥,放心,不差钱!”孙狗子咧着一嘴腥黄牙齿忙不迭地说道。
田燕青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带这掉价货来简直是个失误!都不看看这服务员小姐一上来就把菜单递给金丝眼镜男,人家压根就没把他俩当盘菜,这金丝眼镜男才是拿事儿的主!
所幸眼镜男世面见得够广,啥人啥场面都应付过,很有修养得笑了笑,说道:“就按这位先生说的,店里几样招牌菜都上上来,再开一瓶不跟地红酒。”
漂亮女服务员微笑点头致意,转身离去,孙狗子那货还瞪圆了眼瞄着人家屁股看。
“首先我们谈谈牛小姐安排的事情。田先生,按小姐的意思,将一家盈亏勉强持平的酒吧或餐厅交给你打理,如何安排经营你全权负责,盈利抽百分之三十作为你的薪资,剩余百分之七十归会所所有人,也就是牛小姐。”
“相当于直接任命你为经理,你拥有经营权,但这是基于店面盈利的前提下,若是经营不善连续三个月处于亏损状态,则将对你解聘。”
“直接就是我说了算?谁都不能插手?”田燕青目光炽热。
“嗯。”金丝眼镜男微微惊愕,察言观色是处于他这个位面的人最基本的能力,眼前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小民,可一听到要让他直接负责一座娱乐性的店面,竟丝毫不怵,反而是跃跃欲试!
这份胆气就高出常人一大筹啊!一件事出来,能不能干成是一回事,敢不敢干又是一回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有多少人又是连那第一步都不敢迈出?
只是他实在高估了眼前这个穿着普通留着小平头的年轻人的心境,这犊子此时满心雀跃——终于能和老板娘一样大着嗓门对手下人呼来喝去,终于能体验一把做老板的感觉,在小巷子里跟老板娘偷师的河东狮吼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餐桌上摆着免费提供的水果,孙狗子正伸手揪着一串葡萄往嘴里丢,这个看起来邋遢贫嘴贪吃没一点大出息的瘦小男人突然扬起一根眉毛,看着金丝眼镜突兀问了一句:“场子是白的吧?”
白的?自然是指会所干净与否,一般能牟暴利的娱乐性会所没几个是白的。黄的是涉huang会所,黑的则是涉du,沾上这两样想不赚钱都难。
金丝眼镜男看着这其貌不扬的瘦小男人,突然有些琢磨不透,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说道:“你想要白的么?”
“别问我们啊,我燕青兄弟现在要接手你们的场子,你们给个啥我们就接个啥,反正只要给你搞得能赚钱就行,白的黄的黑的无所谓。你是生意人,不看过程只看最后的财报,这个我们懂!”孙狗子将最后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又从盘中摸了个大红苹果,搁衣服上蹭了蹭就塞进嘴中狠咬一口。
金丝眼镜男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隐在镜片后的眼睛透着一股老谋深算,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好大的口气啊!
田燕青则忍不住多看了孙狗子一眼,突然觉得留下这个看似邋遢没个正形的男人是个明智的决定,孙狗子闯荡大半个中国的阅历此时正派上用场——他从没想过经营个门店还有这么多讲究。
“呵呵,牛小姐是正经生意人,名下产业都是正当生意,不会存在违反国家法律的情况,我们不愿意也不敢碰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金丝眼镜男沉稳地说道。
“我打算将风尚交给你打理,这是一家半酒吧半餐厅的中档会所,临近仙林大学城,客人成分比较简单,来的基本都是大学生,目前勉强能维持盈亏平衡。你若是能把握住机会改变现状,让风尚利润上去,这不失为让你捞第一桶金的机会。”
“大学城?这地方好!大学里姑娘多,水灵,还舍得花钱,就这家风尚了!”孙狗子啪一拍桌子,就想把这事拍板定下。
奈何金丝眼镜男眼睛始终盯着田燕青,静静等他开口,孙狗子略显尴尬地挠挠头,讪讪笑着凑到田燕青身边,说道:“燕青兄弟,别犹豫了,就这风尚了,你看咋样?”
原以为自个刚才喧宾夺主惹得田燕青生气了,孙狗子心里正忐忑呢,没想到田燕青突然一拍桌子,与他刚才动作如出一辙——
“就这个风尚!告诉牛小姐,保证让这家店赚的财源滚滚!”然后他从中狠狠捞一笔,这句话他在舌头下压着呢,没敢往出说。
“好,回头我就回禀牛小姐,再给风尚那边打个招呼。”金丝眼镜男很满意田燕青的果决,他喜欢和直来直去的人打交道,目前这个年轻人的表现还算说得过去。
“没个什么合同的?”孙狗子将苹果核信手丢在桌上。
“呵呵,风尚属于牛小姐的私人产业,并不归锦华集团管,所以没必要草拟合同,并且牛小姐主要是为了还你的人情,履行一个口头承诺而已——若真要合同,等三个月后风尚能盈利后再签也不迟!”
还人情——果真啊,那个女人当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敢说这家风尚哪怕被他一把火烧了,那女人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她还她的人情,他领不领情是他的事,三个月试用,风尚赚不了钱就把他一脚踢开,从此两清。
当真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
与他这种小人物似乎没必要浪费那几张纸去起草什么合同。
若不是因为牛大爷,他在那女人眼里什么也不是,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田先生要是没有异议,我这就回公司给小姐复命,时间比较紧张,就不多陪二位了!”金丝眼镜男掏出笔写了一串电话号码,交给田燕青,说道:“这是风尚目前负责人的电话,直接联系他就行,我会给那边打个招呼。”
说完,他便站起来,看着田燕青和孙狗子微微点头致意。
“对了,这家西餐厅也是牛小姐的私人产业,两位想吃什么随便点,账单直接记在牛小姐名下,还请慢用。”
金丝眼镜男大步流星地走了,孙狗子撇了撇嘴,说道:“燕青兄弟,你没看到我问他会所是不是白的时,他那啥眼神,当真以为是糊弄傻子呢!”
“还正经生意人,现在江浙冒尖的一小撮人有几个是干净的?最开始原始资金积累时,还不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啥手段都往出使,现在混出头了又道貌岸然说自个是正经生意人,当婊子还立牌坊,老子都快笑尿了!”孙狗子大大咧咧得说道。
“不过那金丝四眼崽最后那句话说的在理,想吃什么随便点,西餐啊,这玩意小爷还没吃过,今儿得好好过把瘾!”
他瞥了田燕青一眼,突然声音弱下去,说道:“燕青兄弟啊,别嫌刚才小爷话多,夺了你的风头,这不是怕你吃亏嘛。和这些人打交道,就得提起十二分精神,话里藏针笑里藏刀,这些犊子拿捏得最得手,稍不留神就被套进去了……”
田燕青笑的像一只狐狸,越看孙狗子越觉得顺眼,现在真觉得当初在维景国际门口那几个肉包子给的不亏。
牛大爷那天递给他了一个‘将’,现在他又自个找了个‘士’,先不说他棋力如何,总得先把棋子凑齐了不是?
他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扶手上,指头轻叩,嘴里轻声哼着不知名的秦川老调,怡然自得。
秋日温柔的金色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田燕青一身,太阳正在南京的楼宇间穿梭沉浮,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被阳光勾勒出一层耀眼金边,他眯着眼,逆光而望,盛景一片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