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外面的雨声,屋内的烛光更显柔和。我站在四阿哥身前,一颗颗帮他扣睡袍的扣子。
“想要你,只要不用强……”他凑近一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一惊,然后马上镇定下来,用尽量笃定的声音说:“您今晚肯定不想。”
“为什么?”他有一丝惊奇。
“扣子都给您扣好了。”我弄好最后一颗,抬头看了一眼他。他愣了一下,随即低低的笑了几声:“那你的手刚才抖什么?”
“因为我明明怕的厉害。”我没好气地说,看了一眼我平日睡的大床,又望了一眼旁边给守夜的丫环准备的小床,“您休息吧,有事喊我。”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我攥着一手的汗过去吹灭了蜡烛。
我平时睡觉时从不让人伺候,这床简直有一股子霉味。屋里猛然间多了个人,加上外面的雨声夹杂着偶尔的一两声响雷,让我直直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留心听四阿哥的动静,他好像已经是睡熟了。想到刚才被打断的针锋相对,我浑身都有些无力,觉得要是想下去又会是一夜无眠,强迫自己闭了眼睛听窗外的雨声一下下打在窗沿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一阵清醒一阵迷糊的好像进入了梦境……
恍惚间我和桑桑走在一条长长的通道上,四周是漆黑的一片。我们拉着手,想尽快走出去,却只是一个个拐角,一个个的转弯。前方好像是有光亮,我兴冲冲的跑过去,那点亮光却突然不见,我回头找桑桑,什么人也没有。就连那通道都消失了,我站在漆黑一片,努力想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去哪,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心中恐惧的无以复加,我想喊,却发现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觉浑身大汗淋漓,伸手向前抓去,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暗……
“衡儿,衡儿!”隐约间有声音在叫,衡儿是谁?我一阵眩晕,好像有人使劲在摇我的肩膀。猛地睁开眼,我躺在一个不熟悉的床上,一个人坐在我的床头。我一下坐起身来,向后一靠,有些惊恐的看着那个人,却听他柔声道:“梦见什么了?”
一下子全想起来了,我这是在清朝,今天四阿哥和我睡在一个屋子里。深呼了一口气,才发现手脚都是冰凉的。
“没事,把您吵醒了,大概是换了个床不习惯。”平静了一下,我勉强道。这种梦我不是第一次做,刚来到这里时常常醒来好久都不知自己在哪里,过后就对着黑黑的屋子再也睡不着。这些日子因为习惯了这的生活好了很多,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可能真是换了床的关系?
四阿哥伸手来握了住我的手,借着外面微弱的光我看见他眉头一皱。还要再解释几句,他却靠过来轻轻把我揽在怀里低声道:“满手的汗,什么让你怕成这样?”
我无话可答,想到刚才那种无依无靠的绝望还是心有余悸,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四阿哥紧了紧胳膊,突然俯身把我横抱而起,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是抱着我走向大床。
“不适应就还在这睡。”他把我放在床上,我条件反射的拿了被子盖住身子,却见四阿哥也躺了上来。
“我……和别人睡一个床就更睡不着了。”我是彻底缓过劲来,一点也不茫然不迷糊了,“而且我也不习惯和别人盖一床被子。”
四阿哥有些好笑似地用手斜撑在枕头上看我,我瞪着眼睛回看他,黑暗中隐隐看见他撇了撇嘴角:“睡不着就说说话。”
反正今晚是别想再睡着了,我索性从旁边拿了床被子给他,然后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枕头上:“您累了一天,还是……”
“你去过江南吗?”他打断我。
我虽去过好多次,看到的却只是和千篇一律的城市和灰秃秃的景点,想了想还是答:“没有。”
“真是好地方,第一次随皇阿玛去,我诧异于那里的秀美温婉,处处都是鲜活的颜色,‘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原来不是文人虚写。”他缓缓说道。
我有些微微发愣,却听他继续说乡间的小桥流水、花红柳绿,讲江南姑娘的吴侬软语,赞苏州的园林,描绘西湖三景。他低沉的声音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在一起,让那个烟雨蒙蒙的江南好像真的呈现我眼前。四阿哥背对着光,让我看不清的神色,我却不由得想象,他定是一脸柔和。
这样一个雨夜,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甚至不知道面前轻笑着柔声和我说话的人,是不是白天那个满脸冷峻的四阿哥。开始时我间或插入几句,后来却是倦意袭来,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困了就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有人轻声说道,我的身体马上毫不犹豫地执行,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睁开眼,就看到在我身旁侧身而卧的四阿哥。他一手轻轻搭在我的腰间,离我那么近,平稳的呼吸声一下下清晰传过来。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昨晚的梦魇和四阿哥少有的温柔都随着天明变得那么缥缈,我的胸口充斥的是自己也说不清的滋味。
“奴才该死,爷,您该起身了……”帐外传来的小桂子的声音,我把眼睛又闭紧了些,一动也不敢动。然后就听见四阿哥起身掀开帐子走出去,隐隐吩咐道:“别吵衡福晋起来,让她继续睡。”一干人好像都出了房间,屋里恢复了一片寂静。
好困,索性真的继续睡。
我走过去轻轻推开窗,阳光顷刻间撒了一屋子,昨晚的大雨已是毫无痕迹可寻。微微眯了眯眼睛,睡到自然醒真是舒服。
“主子,您要找的是这个吗?”湘儿拿了个小盒子进来,我看了一眼示意她拿过来。
檀木制的盒子,放在手里凉凉的,我打开盖子,角落里静静躺着一个白玉戒指。随手拿起那戒指套在无名指上,那一道难看的疤痕被尽数掩去。阳光下那玉色发着温润的光泽,两片杜衡叶子真是栩栩如生。
褪下戒指,我摸了摸那道到了现在都没有淡下去的烫伤,不由得笑了一下,戒指是巧夺天工,伤也是永远留下了。一如他对我,有逼迫有算计,却也有纵容有爱护。他送我这个戒指被我压在了箱底,我却义无反顾的戴上了另一个男人的项链。
只是那项链被我亲手扔下了万丈深渊,而这戒指我虽没看过第二眼,却还好好的留在这里。
“难道我现在还是在逼你……”昨日四阿哥说这话时的眼神闪现在我脑海,霎时间万般心思涌入心间,情感和理智交杂在一起,让我当真是一点头绪也找不到。我“啪”地一声关上那盒子把它递给湘儿:“放回原来的地方吧。”
湘儿有些诧异,应了一声然后问道:“您今儿还要出去吗?”
我看了看已是过午的太阳,沉吟了一下道:“出去,把准备好的补品带上。”
因为和十三福晋关系一般,我这是第一次来十三府上。通传的小丫环赔着笑脸回话:“福晋如今身子不便,不能出迎,请您去屋里叙话。”
我笑着点头随她走进内室,十三福晋正挺着大肚子斜靠在躺椅上,见我进来神色淡淡的,也没有起身的意思,说了几句客气话,示意我坐在一旁的竹椅上。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在一旁,细细打量十三的这位正妻。想是怀孕的关系,她的脸有些微微浮肿,白玉一样的皮肤好像吹弹可破,和她那个漠然的神色倒是十分的配,就像我第一次见她时和桑桑形容的,大理石雕成的美人一样。
“衡福晋今日怎么有空来?”她语气有些嘲讽。
“听十三爷说你快生了,送些补品过来。”我摆出招牌式的应酬笑容。也难怪她没什么好脸色给我看,以前没什么大来往,今日这么过来还不是摆明为了桑桑。
没错啊,我就是为了来看看我最好的姐妹爱人的家里,到底是什么样。
走出十三福晋房里,我深吸了口气,觉得太阳大的真是晃眼。
十三这里是个典型的贵族之家,年轻的男主人和他的正妻,连同几个侧室和侍妾丫鬟,几个儿女年龄都小,女主人有了身孕正在待产,一切都井井有条,日子过得波澜不兴。
若是桑桑嫁进来,以她芷洛格格的身份,和十三对她的情意,她在这府里地位大概是不输十三副晋,再生个儿子……我猛地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下。
要是桑桑以前爱上了个有老婆的人,我会耸耸肩说,先别理他,要是他真的爱你爱的寻死觅活的,就离了婚再谈别的,你答不答应再两说。不过以桑桑的性格,再好的男人结了婚估计她也懒得碰。这辈子这么短,我们享受还来不及,哪里有空看一个男人和他妻子演老掉牙的苦情戏。
以前苦情戏都懒得看,可现在我看桑桑就快上演大红灯笼高高挂了,等着十三**说某院点灯吧。我恶狠狠的想着那滑稽的情景,心里却止不住地悲哀。
来到这里这么久,有些东西不接受也要接受。比如,这里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即使他再爱你。除非像八福晋那样顶着骂名,可八阿哥就不碰别的女人?不过那些女人没有名分罢了。不嫁给这些阿哥,嫁给个陌生人当正妻?和那个陌生人培养感情,让他死心塌地的爱上你,然后永远不纳妾?天啊,又不是琼瑶剧,以这里有条件的男人平均十三四岁开始性生活的情况,没准嫁过去前就好几房小妾加若干通房丫鬟了。
情感和欲望,在这里是分开的,各种利益和**,却是死都纠缠到了一起。桑桑注定要面对这些,我虽不忍看她苦苦挣扎,却也盼望她早日找到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平衡点。得失之间,到底如何选?
她若是可以不嫁,当情人也好过这样。可是谁又让她是芷洛格格?想的我气闷,抬脚冲着前面一块小石使劲踢去,却忘了自己穿的是花盆底,一个没站好差点生生扭到了腰。尴尬的朝一旁目瞪口呆的小丫鬟一笑,刚要不留痕迹的继续往前走,却听前面传来一阵大笑。他来的还真是时候,我索性站定了等着十三笑完。
“看来我这府里该好好打扫了。”他总算了止了笑,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说。
“你都扫干净了我拿什么出气。”我看了他一眼,也憋不住乐了起来。
“嫂子在我这受了气,该有多少人找上来算帐,倒是给我留条活路吧。”十三扬着眉毛带着笑意走了过来,我抿嘴一笑,哪里有多少人,一个桑桑就够了,却随即想到我气闷的原因,不由自主就收了笑意。
“这会十三爷怎么有空在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笑问,“我却是没想到你在,正准备直接走了呢。”
“我现在可是最大的闲人,闭门思过期间。”十三懒洋洋的说道,眼里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被自己最尊敬的阿玛不信任,到底是什么滋味?桑桑最近压抑着自己,也是因为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添堵吧,刚要说话,却见十三接着笑道:“今日本来是想接了洛洛去看东市的花市,却没想到她去四哥那找了你,扑了个空。”
我见他提到洛洛二字时眼里有些东西闪了一闪,心中一动,他又怎么会不知我今日来干什么呢。一时间两人都是默默无语,过了半晌我方抬头冲他笑了一下:“阴差阳错的我却到了这,不知十三爷还有没有兴致去看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