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都不见了,何必再看?”身后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
回过头去,却见暮色中一个人抱肩倚着门口。
我慢慢走近,看清了那人不变的弯弯笑眼,看清了连嘴角的弧度都丝毫未差,嗯,还是他,八阿哥,只是眉眼间雾气更重了,人也越发清瘦了。
多久没见过他了?出塞前的辞别,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的相处,我依稀还记得当时他脸上担忧而焦虑的表情。
是不是那时他便已察觉到,这一次出行,带来的会是天翻地覆。只是他猜中了事,却算不中人自己——
这些皇子,即使都加了万分的小心,作了万全的准备,可一旦政治的漩涡袭来,都只能身不由己的浮浮沉沉。沉而后浮,那是太子爷;浮而后沉,则是八阿哥;而十三,恐怕是沉到谷底再不得翻身……
“就这么选了?不后悔?”他轻声问道。
我一字一顿地道:“绝不后悔。”有一瞬间,我几乎穿透了那层雾气看到他眼中的一丝失望。可再看去,仍是平静如水的脸。
咬咬嘴唇,我垂下头不太敢看他:“八爷,辜负您的心意,实在非我所愿,但……”
他挥手打断了我:
“洛洛,你从没答应过我什么。我只是怕你将来有一天会后悔。”
我轻轻地答道:“何必谈将来?有一日的幸福,对我就是一日的收获。”
八阿哥不再说话。
我们两人都静静地立在深沉的暮色中,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
四阿哥府。
桌上杯盘狼藉。丫头们收拾好桌子,上了茶。
“咱们来到这儿已经四年了。”我放下茶杯,低着头轻轻地说。
叶子一愣,随即也感慨道:“是啊,四年了。”
她挪到我身边坐下,靠在我的肩上柔声问:“亲爱的,惆怅了?”
我可怜兮兮地抬起头:“南非世界杯要开战了。我的意大利!!”
叶子迅速地抬起头来斜睨着我,恶毒的词语从她嘴里不断地蹦出来:
“……你这个伪怨女,少来浪费本小姐的感情。你的意大利?哼,上届的决赛夺没夺冠你都不知道吧?哈哈!”
我气得直哆嗦,这女人竟然刺中我一直以来的憾事——上届的世界杯决赛的前一天我俩穿越到这儿,恰好错过意法大战。
我毫不迟疑地冲上去开始蹂躏她的脸。
……
叶子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地讨饶,这家伙动手就没赢过我。
我也便收手坐在她旁边,拿起扇子给我俩一起扇风。
“喂,他呢?怎么没陪你来?”
我耸耸肩,笑道:“别忘了,人家是有老婆孩子的。”
叶子敛了笑意,道:“你别说,我还真忘了。”她沉吟半响,随后缓缓道:“桑桑,你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耗着?”
我迅速地接道:“一、他休妻,我入主。二、他不休妻,我做妾。三、保持现状。亲爱的,你要是我,你选哪个?”
叶子苦笑道:“你不是都选好了?”
我也不再调侃,正色道:“我以前想过,只要有他的真心,我做妻做妾做情人都无所谓,因为那是真正的两情相悦,与名分无关。”
叶子皱了皱眉,道:“现在呢?现实是:妻,你做不成;妾,你不愿做。”
我耸耸肩,打断她道:“所以啊,保持现状,做情人。”
说完了,自己心里也是莫名的一紧,似乎感觉到现实正给我一记轻轻的耳光。
叶子的眉毛也没松开,她咬咬嘴唇:“十三呢?他怎么说?”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叶子,十三现在并不轻松。虽然咱们都知道他的性子,但不论谁,就算再洒脱,也不能一下接受这样的波折。我暂时不想给他添乱。”
叶子点了点头,道:“我也听说了。不过,你这样为了他着想,你自己呢?桑桑,你能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么?”
我撇撇嘴:“不用分割他的心,也就行了。”
叶子哼了一声,道:“爱情真是伟大!桑桑,谢谢你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做柏拉图。”
我洋洋得意地冲她一挑眉毛:“就是这么脱俗!”
叶子忍受不了了,大声地冲外边喊道:“湘儿,快送芷洛格格!”
五天后。
我百无聊赖地在花园里闲逛,不时地扫一眼院门——他几天没来了?七天了吧。
我算知道当初异地恋的同学是受了怎样的折磨了,不过好歹人家还能整篇整篇地发短信、肉麻兮兮地打电话,还有天天的qq视频,搞得所有寝室同学都不敢穿得太清凉……
可如今我和十三,不见就等于彻底的断了联系。
也好也好,距离产生美,何况现在我自由得很,这就去找阿玛打坐,静心凝气,一会儿就会忘了他。
刚要转身,却见门口处小厮引进一个人来,我心里一喜,迎上前去,来人却是四阿哥,他冲我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我陪着他向阿玛的书房走去,问道:“衡儿怎么没随您来?”
他一撇嘴,道:“她就是想来也不会冲我开口。改日叫她自己来便是。”
我心中一动,漫不经心地说道:“四爷,别再忍了,休了她吧!”
四阿哥猛地转过头来,紧盯着我,道:“是她的意思?”
我慌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她现在除了混日子,哪会想这些?是我看不过去,四爷,您对她,忍耐得够了,宽容也够了,您若休了她,她不会怨的。”
四阿哥静静听我说完,竟然扯嘴一笑:“她当然不会怨我,只怕会和你弹冠相庆呢!不过你也说了,我等了这么久,所以也不在乎继续。更何况我看惯了她那副倔样子,一时也戒不掉。”
说完,他便举步向书房走去。我停住脚步,知道这个男人,是再一次燃起了热情,也下定了决心。而他既然选择了叶子,只怕也意味着有很长的路要走。
看着四阿哥和阿玛一起打坐,我也不再打扰,绕了路走到静粼轩,这里的风景是我最喜爱的,湖面宽阔,碧波荡漾,清风徐来,莲叶微动。
我伸直了双臂,深深吸了口气,胸中畅快不少。靠着栏杆坐下来,只觉此时此地,只须身旁再有一人,便是完美。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他的福晋,是要拽住他的人么?那冰一般冷硬的女人,她的眼神……她是真的爱他么?他也像以前一样宠着她吧……弘昌真的是很可爱……
我胡思乱想着陷入了昏睡中,只在半梦半醒之间。我能感到微风仍然拂动着我的头发,能知觉到我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什么人,能听到远处阁楼上断断续续传来的敲钟声。
忽地,身上骤然一紧,随即全身温暖起来。
我猛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十三带笑的眸子,我打了个哈欠戏谑道:
“这是哪位爷儿,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十三挑挑眉:“洛洛,你这算是抱怨么?”
说完,他用长袍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我忙憋回了泪意,把脸藏到了他的胸前,暗暗笑自己还真成了恋爱中悲喜莫名的女人,如此不长进。
十三抚着我的头轻声道:“我这几日没来,是在忙公事。手里的差事一大堆,要一件一件转交给他人,一点也怠慢不得。”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的脸色,却是和他的语气一样平静。可他此时的平静反而让我的心中一扭,想要安慰他却无从下手。
思忖半响,我缓缓道:“十三,你不在乎这个,不是么?你从前和我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未尝不好。”
十三哈哈一笑,点头道:“那是自然。从今往后,我便做个富贵闲人!”说完,起身拿起扇子轻轻摇动,做逍遥状。
我也不禁微笑了。虽然他再一次隐藏了内心深处那一抹灰暗,但他毕竟是那个跳脱潇洒四海皆可为家的十三。
至于现在,或许他需要一个隐秘的独自疗伤的空间。
想到这儿,我也跳起来,笑道:“你可知道,这花园里,便有天字第一号的富贵闲人。”
他蹙眉想了想,随即笑道:“你阿玛?”
我笑着接道:“这老爷子可活得很是逍遥,老十三你学着点吧!”
十三冲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
“洛洛,你可知明天是什么日子?”临走时,十三懒懒地问道。
“呃,你生日。”我小心翼翼地猜。
十三惊喜地张大眼看着我,我却暗中感谢几百年后如火如荼的电视剧和百用不厌的桥段。
他笑道:“知道就好。明儿个等我。”我撇撇嘴,道:“好,叫厨子给你加个小菜加个板凳如何?
十三却并不反驳,只敛了笑意,道:“洛洛,我恐怕要晚些才能过来。”
我一愣,所有的影子马上又在脑中浮现出来,胸中一滞。
我竟又忘了,想到要给十三过生日的,怎么会只有我一个?我面前的他,不只是我的男朋友,也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了。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我真的要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了。我真的该准备做个好情人……
十三见我不说话只是愣神,唤道:“洛洛,你不开心了?”
我扫了他一眼:“当我这么小气?”
十三低声道:“不,洛洛,你若在意,我也无话可说。”
我忙打断了他,诚恳地说:“十三,我没有怨你的意思。我更不会要求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人。”
他静静地盯着我,轻声说:“洛洛,这个生日非比寻常,我是真的希望只和你一人相伴。”
我重重点了点头——嗯,这就够了。
第二天我从早上便开始忙活,从十三和我都爱吃的小菜糕点,到放在湖里夹在荷叶间的莲花灯,再配上我叫隆科多叔叔帮我置办的烟花,直到万事妥当,也接近傍晚。
我一屁股坐在阿玛身边,叹道:“只欠东风了!”
阿玛本在练字,此时停了笔,上下打量着我,笑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我吐吐舌头:“阿玛,您夸女儿也就罢了,还夸您自己,羞不羞?”
阿玛呵呵的笑了,又提起了笔。我也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向外面走去。
戌时。
我提前了两个时辰便坐在静粼轩里,看荷花灯闪亮在湖中,看天上的繁星点点,看夜色中荷叶的款款摇摆,思绪似乎也停止了流动,或者说,无意识地流动。
上一次我过生日,十三带我去北海看雪景,那恐怕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因为它直接的碰到了我俩共同的梦想。
我轻轻地笑了,当结局圆满,过程也变得美好。那些曾经的伤悲,此时想来,竟也颇有意趣。
闭上眼,我一边等待,一边回忆……
“格格,亥时到了。”奂儿在旁边回道。
我忙跳起身来:“这么快?”
奂儿上前帮我整理了头发,又抿嘴笑道:“格格等十三爷,该觉得时间过得慢才是。”
这小丫头,学会打趣我了。我瞪了她一眼,却忍不住一笑。奂儿吐了吐舌头,咯咯一笑:
“奴婢不敢打扰,先告退了。”
说罢,她一溜烟地跑开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坐下来静静等着男主角到来,想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
然而,我想到了第一百句话的时候,十三仍然没有出现。
桌上的菜已经变凉,我直直地坐在桌边,心乱如麻。十三的府邸离这儿近得很,平**只是带着小丁子徒步便到,可是附近都是皇亲贵族的活动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什么事耽搁了呢?我不想猜,也不敢猜。
身后有脚步传来,我心中一动,回过头去,却见是奂儿带着小丁子走过来。
小丁子跑上几步,回道:“格格,十三爷说他可能要再晚些会到。请格格放宽心。”
我放下心来,问道:“什么事耽搁了?”
小丁子低着头,只是不回话。
我冷声道:“说吧,还瞒得住我?”小丁子支支吾吾地回道:
“刚才的家宴,本来是好好的,只是刚要散局,福晋她……她好像动了胎气。”
我的心陡地一沉,随后整个的冰冷起来,从胸腔直窜向喉咙。
狠狠地喘了口气,嘴唇有些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胎,气。
所有的防护轰然倒地,所有的超然荡然无存。
我无力地摆摆手,奂儿和小丁子默默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