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
转眼间已是十月,北京的秋意正浓。我进宫也一月有余。
下午的阳光正好,长**正殿里,德妃娘娘斜倚在炕上磕着瓜子,我赔笑站在一旁上演每天下午的“脱口秀”。
“我们家有个奴才,是出了名的老实木讷,实心眼子,却又胆小怕事,”说了会闲话,我岔开话题。
“哦?”德妃饶有兴味的看着我。
“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次啊,我两个姨娘打架,正好他当时在一旁站着。我阿玛传他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个奴才憋得是满脸通红,谁也不敢得罪,一句话也说不出。”我顿了顿,“我阿玛问到后来急了,一拍桌子,大喝道:‘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得给我吱一声啊!’这奴才哪见过这架势,吓的是浑身发抖,过了半晌,方抬起头来,郑重其事的冲着我阿玛,清清楚楚地说了一个字。”
我停了一下,满意的看到德妃和满屋子的太监宫女都眼巴巴的看着我。我微微一笑,“他说,‘吱~~~~~~’”
一阵沉默,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太监宫女一个个都背过身去捂着嘴,德妃是笑岔了气,用手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忙过去帮德妃拍着后背,顺便端过一杯茶去。德妃止了笑,拉着我的手说道:“你这孩子,偏就有这么多的古怪心思。不过也是亏了有你,这几天身上倒是好多了。”
我微笑低头不语。这一个月来,费尽心思,我终于讨得德妃的欢心。德妃是四阿哥生母,接连为康熙生了六个儿女,想来该是非常受宠。真是什么样的妈有什么样的孩子,我在心里叹一口气,这么个在皇宫里混得如鱼得水的女人,才能生出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这对人精吧。
在德妃那双洞穿世事的眼睛下,我真是做什么都如履薄冰。不过既然我不求什么,心态倒放的平衡,这点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宫中,是极为难得的。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做我该做的,说我该说的。德妃的吃穿起居,我是件件上心,时不时讲个笑话,逗个乐子,过了几日,德妃看我的眼色也渐渐柔和。
“衡儿,快别忙了,过来坐。”德妃慈爱的对又开始张罗着点心的我说。我依言坐在德妃下首。
“额娘,今日咳嗽可曾好些?”我笑着问德妃。
“好多了,亏你天天给亲自给我煎的药。”德妃拍拍我的手。
“药是四爷打发人送来的,四爷天天派人来问额娘的病呢。”没有丈夫,我倒不介意做一个孝顺媳妇。
“都是孝顺孩子。”德妃笑着说。
我看着德妃那张虽不再年轻却保养良好的脸,觉得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那个时候,她也是否也有过天真烂漫?德妃见我神情有些恍惚,温言道:“这些日子,天天陪我这个半老太婆,烦了吧?”我忙摇头说没有。德妃一笑,“我这几日身子也要大好了,你也不必天天过来陪我,明儿有空了也带上人到宫里四处转转。你来了这么多天,连长**也没出过吧?”
我点头称是,心中不禁微微一暖。虽是刻意讨好德妃,但日子久了,心里也会生出一点感情。这个睿智的女人,对我来这的原因多少也该有些察觉。不过在旁的事上,她对我不能不说是不错。
又坐了会,看德妃精神有些倦怠,我方请了安去了。
回到屋里,发现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小桂子在等着我。他见我进屋,忙上来请安,赔笑道,“衡福晋回来了,这是爷给您捎来的书,爷说了,福晋还有什么要看的书,或什么要吃的要用的,尽管告诉奴才,下次进来时奴才给再您带来。”
我点点头,拿了书,叫碧云给了赏钱。“劳烦公公了,您回去和四爷说,杜衡谢谢四爷惦记。”
我看了看手里的书,是一本《左传》,一本《史记》,不禁一笑。第一次让四阿哥送点书来读打发时间,他挑了本宋词。我翻来翻去,觉得越来越郁闷。一是以前基本都读过,二是看人家又抒情又悲凉的词,我就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家国啊,爱情啊,这不是成心招我?
于是让小顺子过去说,来点看着比较爽的。费了半天劲解释什么叫“爽”,四阿哥就开始往这送史书。我不知是“爽”字解释的不到位,还是这位爷他心里头就觉得史书“爽”,总之现在是在这实现历史知识再教育了。高中大学时,也没少学历史,可是那时,书里贯彻的是“唯物主义历史观”,记事的角度,真是大不相同。所以索性细细读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看着这竖版繁体的书,我不禁暗暗庆幸大学选了古汉,不然还真不知怎么办。这些天读着这些书,心中大有感慨,中国历朝历代,记载权谋的书,到底有多少?权谋权谋,弄得中国人与人斗是举世无双。想想这皇宫里的人,这些天皇贵胄,生下来,就都被推上了一个大的竞技场,没有人允许你平庸,没有人允许你退出。这些史书平淡的语气间,藏了多少腥风血雨,惊心动魄?到头来,不过被一句没有感**彩的话轻轻带过而已。唉,我叹了口气,四阿哥那张从容不迫的脸,后面也有很多无奈吧。
小桂子看我拿着书出神,赔笑道:“今儿个爷还说呢,衡福晋您看书的速度真是快。”
我一笑,没有事可做,不看书又能干什么?四阿哥送来的书,旁边都密密麻麻的做了注,一看就是不知读过几遍。我每次读过去,都会猜想他写这些话时的心情。看他平时云淡风轻的样子,真不知他心中有这么多激昂的想法抱负。
“衡福晋,爷还让我告诉您,既然娘娘的病快大好了,您要是愿意回府住,就和爷说一声。”小桂子又讨好的说道
我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四阿哥这些日子,在我身上也是花了些心思的。单就让我进宫,又每日打发人来送书,对一个皇子来说,就是难得。我毕竟是嫁给他了,又不是正妻,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他犯不着这么顺着我。
我只是个有些和他平常的女人不同的人而已,他对我,应该是好奇居多。难道准备让我心甘情愿的跟了他,以满足他的自尊心?不论怎样,他应该有太多的事情去忙,这个小插曲,该很快过去吧,过一阵他就厌了。
想到这,我淡淡对小桂子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小桂子请了安去了。
轻轻摸着书上早已干透的墨迹,不禁就走了神。以前的我,对雍正是佩服的,欣赏的,觉得他有魄力,有手腕,男儿自当如此。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妻子。四爷这个人,我不讨厌,却也谈不上什么特殊的感情。毕竟和一个随口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你命运的人相处,谁也不会舒服到哪去。那天他问我,为什么认定跟了他会不好?不是好不好,是在我脑袋里,压根就没有跟了他这个概念。
随手翻了翻那本《史记》,发现里面的字龙飞凤舞,显是写的时候心神激荡之极。我一笑,这该是他早年读的吧。现在的四阿哥,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康熙对他早年“喜怒不定”的评语,硬是被他自己用行动改了过来。唉,这期间经历了什么,大概也只有他本人知道。这样一个人,不得不和他相处,我只有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