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半日的书,有些头晕脑胀,站起身来,让湘儿为我准备笔墨纸砚,缓缓走到桌前拿起笔,继续临着诗经的贴。
最近我是爱上练字了。以前总是认为,毛笔字写起来又慢又难练,古人真是可怜,写个字都要准备一大套东西。现在才发现,铅笔圆珠笔绝对是现代快节奏生活的产物,就像快餐一样。而用毛笔挥毫,闲适而优雅,甚至细细研墨的过程,也不失一种享受,不像所有的圆珠笔,写出来都是一个颜色。想想李白醉后大笔一挥,一张带着墨香的纸流芳千古,这个场面换成李白开机打开word,噼哩啪啦一顿打,存盘搞定,是什么效果。
“湘儿,有些热,去拿个冰碗来吧。”我写了半晌,觉得这屋里闷闷的,于是想吃点凉的东西。
“这个时候,怎么想起来吃冰碗?”四阿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四爷说的是,没到时候。”我放下笔行礼,“湘儿,去给四爷倒热茶来。”
四阿哥微一皱眉,没再说什么,只是走过来,我闻到了淡淡的酒气,不禁有些奇怪,他喝酒了?
他看了看我的字,略一点头,“不错,有些进步。”
“四爷的夸奖是不轻易有的,看来杜衡这几日功夫没有白费。”我尽量笑的不亢不卑。
“这诗经,你最喜欢哪一句?”他把笔放在我手里,然后握了我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不加思考的脱口而出,然后自己也愣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几千年前的爱情宣言: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当年师兄在我耳边轻轻说出这句话,让我解除了最后的防线。每次吵架,他道歉过后,也都会来这么一条短信,因为我百看不厌。
现实的爱情那么残酷,更是衬得这誓言分外美丽。无论经过了什么,我的内心深处都还是盼望有那么一个人,静静牵我的手,陪我看细水长流。
今时今日,这句话对我却是莫大的讽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四阿哥喃喃地重复道,声音出奇的温柔。我想要回头解释,却一下子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别动。”他低声说,然后轻轻握着我的手写了这八个字。
放下笔,他久久没有说话。屋里墨香浮动,寂静无声,有的只是我们两个的呼吸声。如果有人走进来,看到这幅画面,是不是会误以为这是一对年轻爱侣?相偎相依,共同写下了这永恒的誓言。
我狠狠在心底冷笑,一切对我都像这句话一样,只是讽刺。
又过了半晌,他轻轻扳过我的身子,拿起我的左手,细细看了那疤痕,眉头皱了一下,“还是下不去?”
我沉默不语,如他所见。
四阿哥伸手轻抚我无名指上的那道红印,“那天晚上我就看见了,这儿最深。”他突然低下头,在上面深深一吻。
一个没有感觉的吻。
四阿哥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正好掩了那道红印。我仔细一看,是个白玉雕成的戒指,上面是两片杜衡叶子,叶片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想是一整块玉雕琢而成。我虽不会辨玉的好坏,但要沿着这玉本身的纹理雕成叶子,或是根据叶子的纹理来选玉,想来不会容易。
心思不禁一动,我贴身揣着的,也是这样两片杜衡叶子,因为下不了决心戴,又舍不得放下,只有尴尬的揣在怀里。
“很配。”他端详了一会说道,我这才发现,这玉的颜色,似乎是特意根据我肤色选的,衬得手更加白皙。
还真是用心良苦,是不是对你想要得到的东西,都会如此?
“四爷,您今天喝酒了?”我轻轻摘下戒指,“杜衡自当仔细珍藏,不会把它磕到碰到的。”
四阿哥身子仿佛僵硬了一下,脸色骤变,眼神又恢复了一贯的深不可测,我微笑着看着他,不再说话。
如果今**戴上了这戒指,那代表的是什么?眼前这个深不可测得人,才是真正的他吧,刚才那一瞬间的柔情,是我的错觉,还是他的错觉?
“即是给了你的,就随你处置。”四阿哥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甩袖而去,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背对着我说道,“那玉枕到底是不是我想的?”
我有点茫然,“杜衡确是不知四爷的意思。”刚要开口问他想的到底是什么,却听他冷哼一声,“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就大步走开。
第二天中午,我在凉亭里独坐。
遥遥看见十三阿哥,我忙站起身来要走,他却已经看到我,快步走来。
“你这是要躲我?”十三阿哥似笑非笑。
“嗯。”我索性点头,“不想听你劝我。”
“哦?我要劝什么?”他坐到我身边。
“劝你根本不了解的。”我也坐下,支着头看他。
“其实你自己,又了解多少呢?”十三阿哥一叹,“你和四哥有些地方还真像,都那么倔,罢了,他以前听不进我劝,现在是你连听都不想听。”
我低头不语。
十三阿哥一笑,“不提这些,今儿我见额娘,她说想你了,你明儿有空就进宫去看看她吧。”
去看德妃?我一愣,但看十三阿哥神色并无异样,于是点头答应。
“我也不多呆了,四哥还等着我呢。”十三阿哥起身告辞,我目送他离去,不禁有些恍惚,桑桑,你爱上了他,纵是求而不得,也是一种别样幸福吧。而我,只能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面对。
次日清晨,我进宫去给德妃请安。
到了长**门口,就听到一片欢声笑语。看我有些奇怪的表情,门口的小丫环笑道,“衡福晋,是十四福晋带着小阿哥来看娘娘了,娘娘现在乐得嘴都合不上呢。”我的脚步一滞,定了下心神,还是微笑着走了进去。
“看这孩子,和老十四小时候啊,是一模一样,见人就笑。”德妃满脸笑容的抱着孩子,十四福晋在一旁抿着嘴望自己的儿子,目光里爱怜横溢。
“额娘,衡儿来给您请安了。”我上前行了礼。
“今儿这是怎么了,人来的这么全?”德妃看到我有些惊喜,“快过来看看,你还没见过弘明吧?”
我凑上前去,那个小小的孩子,有一双漆黑的眼眸,纯净如水晶,发现有人来了,便微微侧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我,带着婴孩特有的信任。我僵在那里,那孩子却突然向我伸出胖胖的小手,我本能的伸出一只手指,他马上牢牢的握住,咧嘴一笑,那一瞬间,我的心柔软的一蹋糊涂。
“看来他真是喜欢你。”德妃笑道,“来抱抱他吧。”我刚要推辞,德妃却已把孩子递了过来,我只得伸手接住。
孩子在我怀里的那一霎那,我不禁叹道,十三阿哥,你真是用心良苦。
“这孩子好像有些困了,毓诗你先带他回去吧。”坐了半日,德妃和十四福晋说。
“今儿早上十四爷说下了朝来接我们回去的,就等他一会吧。”十四福晋笑得就像任何一个平凡的妻子提到自己的丈夫,脸上不再有丝毫的冷傲。那笑撕得我心里阵阵的痛。
“我倒是忘了你们小夫妻多恩爱。”德妃笑着打趣,十四福晋低头不语。
我只想快点告辞,刚要开口,却看到十四阿哥大步踏进门来。
“儿子给额娘请安。”十四阿哥看到我也是一愣,随即没事人一样移开目光。
我静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以为可以控制自己,以为可以理智放弃,以为面对他的妻儿,我该明白自己的位置。可是,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发现多日来我想到的一整套不可以继续喜欢他的理由,全都消失不见。
如果感情可以说放弃就放弃,那还叫什么感情。可是如果人们只是按照感情行事,那还要理智做什么。我强压着嗓子里的一股热流,向他请了安,坐回座位上,。
有人上茶过来,我拿起胡乱喝了一口,热热的茶水涌到喉咙里,才让我彻底镇静下来,试着平静的抬头,却发现十四阿哥的目光若有若无的飘过来,在我的手上停留一下,然后眉毛不易察觉的一挑。
我忙放下手,掩了那片难看的红,偏过头去,却又对上十四福晋的目光。她微微一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却让我觉得刚才这一切都没有逃出她的眼。
“衡儿姐,你的手怎么了?”十四福晋好像才发现一样问道。
“那天小丫头不小心,给烫到了。”我尽量笑得毫不在意。
“那可得好好罚!这留下了疤可怎么使得?”德妃也发现了那片红,皱眉道。
“爷,我们府上上次老王送来的那堆药里,好像就有祛疤的,据说功效很不错呢,回头给衡儿姐送去您说可好?”十四福晋转头和十四阿哥说。
“那自然好,越快越好。”十四阿哥望着她笑道。
我在一旁偷偷看着十四福晋,她的笑容再自然不过,没有一丝嫉妒讽刺,却那么了然。她会这样,是不是因为自己太有自信,所以不屑出手,于是选择在一旁静静的看,静静的等?
突然觉得自己即使没有嫁人,和这样一个女人争,也是会费尽千辛万苦。
走出长**,阳光那么刺眼,刺得我想流泪。
“好啊,你想谁呢?居然连我都看不见!”突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一回头,桑桑正叉腰站在我身后,“你自己说吧,就这么当我不存在直接飘过去,你这女人想怎样?”
我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她,亲爱的,你出现的真是时候。
“十三告诉你的吧?”我拉着她的手向前走。
“嗯,我觉得他好像准备让我安慰你。”桑桑突然停住脚步,严肃地看着我,“怎么样了?看到人家夫妻恩爱,死心了?”
“宝贝儿,你知道十三阿哥的态度了,那你现在死心了?”我直直的回望她。
桑桑一愣,叹了口气,“我真不该这么问你,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为爱昏头的人。”
桑桑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喜欢十四阿哥。如果我都不可以,并且没有资格表达这份感情,那么至少我可以在心底承认它,我的心是属于自己的,我不可能自己骗自己。
“那你准备怎么办?”桑桑有些担忧。
我一笑,“爱一个人没有罪,可你不能为爱一个人犯罪。爱情和伦理,苍天啊……”
“这个时候你还瞎贫是不是?你的爱情和伦理在我屋里等着你呢,你去还是不去?”桑桑皱眉道。
“啊?”我大惊,“他不是走了?”
“走之前看到我了,”桑桑有些没好气,“我们的友谊真是在这宫里出了名,那位爷找人代话说他等我回去喝茶呢。”
我沉默不语,一时间心思转了百转。
“走吧,逃得了今天也逃不了一世,逃得了他也逃不了我的心。”叹了口气,我终还是答道。
我们拉着手走了会,我和她断断续续的讲了这些天的经历,桑桑听完后停住脚步,拿起我的手看了看,沉默半晌方道,“那个女人泼都泼了你,四阿哥他拦也来不及了啊。”
我一愣,“你觉得我该接受他?”
桑桑望着我叹了口气,“我以为四阿哥那种男人会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不是一直认为,男人就该有抱负,沉稳坚毅?你喜欢康熙,不是也总是夸雍正?”
“我喜欢的类型,不是我喜欢的人。”我自嘲一笑,“你不知我有多怕他。我永远不知道,他是在征服?他是在玩弄?还是他是要证明什么,亦或他在嘲弄我?他对任何人都藏着自己的心。宝贝儿,这不是在现代,我可以和这样一个男人斗智斗勇,不行就全身而退。”
桑桑一阵黯然,“叶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果这样,你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我握紧她的手,苦笑道,“我知道。”
桑桑还是有些担忧的看着我,“那你和十四阿哥……”
我嗓子里哽着说不出话,深吐了口气,“还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