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篇
行了,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啊。”桑桑极其鄙视的看着冻得哆哆嗦嗦还坚持打开窗子抻着脖子努力向外望的我。
“拜托,那是我偶像啊,你见过两次了当然不新鲜。”我斜着她一眼,恋恋不舍得看了一眼队伍前方那辆黄色的马车,关上窗子。
我和桑桑正坐在一辆马车上,走在去围场的路上。
大冬天的,没事闲得去狩哪门子猎?我裹了件超厚的大氅,还是止不住地觉得冷。唉,烧炭有什么用,空调暖气才是正道。
“真是奇怪,怎么轮到你跟着出来?”桑桑递过来杯茶。
我冷哼一声:“女人间战争的结果。”
四阿哥要随驾狩猎,准备带个人去伺候。那拉福晋身体不适,受不了这个寒气,不能来,李氏年氏还有那一群这个那个氏,就都跃跃欲试。结果那拉氏说的好,“李妹妹要照顾孩子,年妹妹身子骨也不好,那些个底下的,都没有个分寸,不如就衡儿跟了去吧,年轻使得上力,又没什么牵挂,办事牢靠,有她在爷身边我也放了不少心。”我能说什么?就感激万分的来了呗。
那拉氏不是不好,但身在这府里,她又怎么能不算计?李氏已有二子,年氏背景不容忽视,她不能不防,带底下的人又不合适。而我和她交好不说,还丝毫没有野心,再加上最近四阿哥对我很感兴趣,让我去等于卖了个人情,简直是一举三得。所以到了最后,最不想去的我,反而不得不跟来,在承受各种嫉妒的目光的同时,还要装作受宠若惊。
想到出门前,我对那拉氏做感激万分状时,四阿哥那揶揄的目光,我难受的动了动身子。自从七夕后,他对我好像更上心了,不多的接触,他的眼神好像总是在洞悉着我的想法。唉,跟了出来“伺候”,不就是……摇了摇头,想都不敢再想。
桑桑看我突然严肃起来,脸色也是一暗,我们同时想到了自己无奈。桑桑她,虽没嫁人,但在这么一群人间周旋,也够她受的了,况且十三阿哥……
不过我们刚刚约好,难受的事怎么也说不完,难得我们可以一起这么久,就开心些又如何?想到这,心中好受了点,不论以后怎样,至少有彼此。
刚要说话,却见桑桑已经恢复了笑脸,“不会吧?那些女人对我们叶大美女还成问题?”
“那是,我是谁呀,耍尽心机,用尽手段,终于在一群女人间突围而出,坐在你面前。”我正色道,“放心,我一定努力套牢老爷的心,骗了财产就和你出去双宿双飞。”一个媚眼飞过去,对面的桑桑已经忍不了过来采取武力了。
笑闹了一会,我们喘了口气坐好,桑桑理理头发说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崇拜康熙?”
我瞪了她一眼,“平时我说话你都不注意听是不是?以前就说过多少次,这个人他,听起来就是两个字,完美。从智商到体魄,从人格魅力到坚韧不拔的意志……”
“停,想起来了,对这个我倒是一直没有什么共鸣,就记得历史书上康熙的政绩多的背不完。”桑桑撇了撇嘴,“倒是你说他什么比较彪悍来着?”
“天啊,服了服了,这男人居然一共有五十多个孩子,你说他自己认得全么?”我想起自己大学时大惊小怪的在不知哪个快餐店里和桑桑嚷。
桑桑想了半天,也“扑哧”一笑,“这个我倒是没忘,下次见到你倒是问问,他自己认不认得全。”
这个女人,这些没用的她倒记得比谁都牢。康熙的确是我很崇拜的一位帝王,无论是守土开疆,还是经世文治武功,他都把一个伟大帝国统治者所有能做的、该做的,发挥到了极致。
“只可惜,他晚年的储位之争,没能给这一生画上个圆满的句号。”教授当时这么讲,我还想,没办法,谁让他自己养了那么些儿子,个个都和人精似的,皇位放在那,不争谁忍得住?
又怎会想到今天呢?我叹了口气,习惯性的向窗外望去。那时看这段历史,还是带着现代人的优越感,可现在才知道,记在史书上的只有辉煌灿烂,又有谁会关注这辉煌背后的血泪和阴暗?就像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就只那么几个人而已,剩下人的命运怎样,有谁知道,有谁在意?
我和桑桑,偏偏现在就在这车队中,不知驶向何方。
“衡福晋,德妃娘娘的心悸病又有点犯了,四爷让您过去伺候着。”停下休息时,四阿哥身边的小桂子跑过来说。
我和桑桑对望一眼,无论怎样安慰自己,现在都不是出来旅游。
“没问题,姐姐我最会的就是装贤惠。”向桑桑一笑,我跟着小桂子下了车。
踩着积雪,我一步步向前走去。这歇脚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稀稀的长着几棵树,在风中簌簌发抖。浩荡的皇家车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虽在休息,那些侍卫太监们却无人敢大声谈笑,只有人偶尔忍不住剁剁脚,哈几口气。
“快来快来,外面可是冷吧。”德妃娘娘笑咪咪的向我招手。我边哆嗦边行了礼,过去坐下。
“听说额娘的心悸病又犯了?要不要紧?这出门是不是带了药?”我问道。
“没大碍,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是这些奴才们大惊小怪的,倒把你折腾过来。”德妃笑答。
“额娘说的这什么话,杜衡巴不得多和额娘呆一会呢。”我边说边想,估计桑桑听到这个得鄙视死我。
“这孩子,还是嘴这么甜啊。”德妃细细打量了我,“愈发漂亮了。”
我低头笑着不答。
“老四真是疼你,这次独独带了你出来。”德妃以为是我不好意思,又继续打趣,“不过你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有没有给额娘好消息啊?”
好消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倒是额娘想错了,要是有了,老四能放心你出来?”德妃见我还是不说话,还当我吃了心,“不过你到底是年轻,你们四爷又那么疼你,还不是早晚的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能不能不坐在这听这女人瞎说?
“德主子,十四爷过来问安,在外面等着呢。”正和德妃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一个小太监在外面说道。
“快叫进来!”德妃朗声说道。
“额娘,可好些了?”一个身影直愣愣闪进来,满身寒气。
我微笑着站起来行礼,“杜衡给十四爷请安。”
“嫂子也在这儿,别多礼。”十四阿哥一愣,细细打量了我一番才转开目光。
“说了没大碍,怎么还是这么兴师动众。”德妃拉着十四阿哥的手坐下。
“儿子不过来看看,怎么放心的下?”十四阿哥笑道,“皇阿玛听说了一迭声叫我过来看,四哥也急得不行,就是前面有事走不开。”
德妃笑得满脸幸福,慈爱的看着十四阿哥。我在一旁也笑着,心中却五味杂陈。怎么胸口还是有点闷?暗暗吸了口气,既然做了决定,何必再多想?
十四阿哥陪着德妃说笑,眼光却时不时向我瞟过来,带着几分关心,几分笑意,我侧过头去,却还是能感到那目光在我脸上久久徘徊。
刚刚暖和点的身子又开始冰凉。
“嫂子,额娘就麻烦你多操心了。”十四阿哥走时回头对我说,瞥了眼我紧裹着衣服的样子,微皱了下眉。我忙应了,看他转身下车。
“德主子,十四爷让奴才送手炉来,说是这是前儿万岁爷赏的,倒是比别的好用。”过了会,冯才又跑回来。
德妃让人接了,笑道:“这孩子,是急糊涂了吧,我从来是体热的,这炭火烧的这么旺,怎么会冷?倒也难为他想着。”
打发走冯才,德妃又看看我,“年纪轻轻倒是这么怕冷,正好,这手炉我用不上,你先拿着吧。”我谢了德妃,伸手接过那手炉,一阵暖意从手心传过来,眼眶有点发酸。自嘲的笑笑,是什么时候开始,一点温暖也会让我不知所措。
“今儿你受累了,快去找你们四爷吧。”到了晚上,车队停下来时,德妃笑着和我说。
我只得请安告退,跟着小太监走进茫茫夜色,遥遥望去前面已是搭好了帐篷,一片灯火。
走进营帐,碧云已经等在那收拾好了东西,生好了火。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子,我脱了大衣,斜卧在软软的毯子上,顿时觉得一天的旅途劳顿在这一刻一下子涌了上来,简直昏昏欲睡。
“格格,快别睡,待会还要去四爷那伺候呢。”碧云打了热水过来,帮我拧了一个热毛巾。
我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突然就清醒了起来,今晚怎么过?叹了口气,我是怎么也不会为了一个贞节问题而来个以死相逼之类的,估计使出来,四阿哥也是在一旁边喝茶边饶有兴趣的看我到底怎么个死法……非暴力不合作,走一步算一步吧。
换了件衣服,重新梳了梳头,我掀开帘子,带着碧云出温暖的营帐。
“衡福晋,爷这会还在外面忙布置护卫的事呢,您先进来等吧。”一个小太监赔笑带我进帐。
我松了口气,走进去随便找了个垫子坐下。
等了会,四阿哥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我实在无聊,叫碧云去把我带来的书随便拿来一本。
随手翻开,发现这本是个香艳故事集锦,写得都是什么崔莺莺苏小小,绿珠杜十娘之类的痴情女子。这个作者一定是个男人,我边看边想,估计写的都热血沸腾了吧,这美女个个痴情,投怀送抱不说,还苦苦守候,最后不是病死就是被收作小老婆之类的。男人们或掬一把同情泪,或多了房小老婆,半点损失也无,而这些个女子,却为自己的一时情动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看着作者假惺惺的感叹几句,我心里就更加不爽。贞烈痴情,不是不可以,但也要先看看对方值不值得吧,像飞蛾扑火一样死守着自己的感情,无论那个男人怎样,都始终不悔,这样的爱情,真的可以说是伟大?
“四爷回来啦。”正看着,外面突然响起问安声。我忙站起身来,四阿哥已经风尘仆仆的进来了。
上去行礼请安,偷偷打量他的脸色,虽略显疲惫,却心情不错。
“摆饭进来吧。”他任我帮他更衣、净手,然后向立在一旁的小太监说道。我在一旁站着,细细用毛巾给他擦了手。
“你学的倒是快。”他瞟了我一眼,过去坐下。我应了一声,随着站过去。这些服侍的程序,我可是整整练了一晚上,不想让他再挑出错。
“怎么看这个?”他随手拿起我刚才放下的书,翻了翻,随即眉头一皱。
您那难得有这么一本像八卦杂志的书,我当然就拿来了,天天看二十四史谁受得了,我心里这么说,却还是答道:“回爷的话,闲来无聊,随便翻翻。”
“哦?那你比较欣赏哪位女子?”他今天兴致倒是好,不过这语气怎么好像略带讽刺?
我想了想,欣赏谈不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倒是真的,略一沉吟,我缓缓答道:“其中有个叫霍小玉的,读起来倒是有趣。”
他显然没听过这个人,示意我说下去。
“霍小玉前半生像崔莺莺,和一个叫李益私定终生,后半生像苏小小,李益背信弃义而去,另娶他人,然后小玉一病不起。不过这个小玉比较不同的是,她临终前叫人找来李益,”我边说边给四阿哥倒了茶,他拿起来喝了一口,“对他声嘶力竭的诅咒,‘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听我突然恶狠狠阴森森说了这么几句,四阿哥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抬眼看着一脸不忿的我,“你这都读了些什么啊?”
读了些什么?看了这么久,就是霍小玉的这几句话让我心中一爽,在古代能说出这种话,夹在这一群只会呻吟自怜的痴情怨女中,真是个性啊。
四阿哥看我不说话,又问:“这几句话深得你心?”
我索性点点头。深得我心谈不上,但受不了这些女子没原则的痴情,就算受伤也只是怨自己命苦怨对方情薄,霍小玉想到了诅咒那个男人已经是一大进步。
四阿哥打量了我半天,我低头不语。
“过来坐吧。”饭摆上来,四阿哥淡淡道。
“杜衡不敢。”虽然很饿,但看到他旁边的位子,我还是摇摇头。
“还有你不敢的?”他揶揄地看我一眼,“过来吧。”
讪笑一下,我还是坐了过去。
一餐过后,四阿哥没动什么,我倒是基本上全包了。用茶漱了口,我心里开始忐忑,接下来做什么?
四阿哥倒是没说什么,叫人拿来公文书籍,摆上小桌,开始批阅。我在一旁立着添茶倒水磨墨,开始还没什么,一会在这阴阴没有一点声音的帐篷里就又冷又困,看着四阿哥一丝表情也无的脸,大叹无聊。
偷偷打了个哈欠,嘴还没合上,就发现四阿哥正好抬头看我,尴尬的吐了下舌头,我肃了肃身子站好。
四阿哥一笑,伸手过来握了我的手,一用力,我一个收不急坐在他旁边的垫子上。
“手这么凉?”他放下笔,转过头看我,我任他握着手,身子僵硬。
“碧云,你们主子带手炉了吧,拿过来。”他对一直立在门口听差的碧云说。
非暴力不合作,在心里默念。
四阿哥放了我的手,继续写些什么。过了一会,碧云果然不负众望的拿来了今儿十四阿哥送德妃的那个。
接过来,我无奈的暗叹口气。果然四阿哥看了一眼问道,“这不是今儿皇阿玛赏十四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