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洛篇我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这座崭新的府邸。
十四阿哥要大婚了。
当我初次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由得撂下筷子,愣是出了好半天的神。虽然一直看不惯他那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但或许是那天他人群中苦苦寻找叶梓的背影让我一直忘不了吧,心里总有几分为他伤情——自己爱的人已罗敷有夫,连抢亲的机会都没有;却又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什么完颜氏,放谁谁能受得了,所以我想,纵使傲气如他,也免不了心下黯然吧。
门口的小太监身着大红的马褂,喜气洋洋地,早已上来打千带路,估计是到女眷侯着的屋子里去吧。我收敛心神,进入备战状态——上次的上元宴会,我算领教了这些古代女人们的杀伤力:有的风风火火一呼百应,有的自命清高以眼白示人,有的笑脸迎人却话中有话,有的温柔似水又绵里藏针,就是一幅“争奇斗**”,简直和当时我们公司的鸡尾酒会有一拼!
我昨天晚上特意拼命回忆了红楼梦里的章章节节做好场面预习,尤其是有王熙凤出场的的段子,临时抱佛脚吧……定下第一步战略就是:不断地咧嘴直到面部僵硬。
摆上貌似最真诚的微笑,正向前走着。一个大嗓门响起来:“芷洛!”我无奈了。
除了那个人,恐怕这紫禁城里不会有人这么毫无顾忌地喊我的“闺名”了。
上个月,不记得哪一天了,某个日子吧,我正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琢磨着怎么想方设法和叶梓联系上,虽然十三会三不五时地带来她的消息,但是终究有些隔靴搔痒。自从上次上元灯节,我俩又已经两个月没见了,这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我总是悄悄地拿出从前她写过的信,看着看着就会笑出声来——记得我们从前甜蜜地笑着看对方的短信时,也总是会有人笑眯眯地问“是不是男朋友啊”,我们一向自觉性取向还是很正常的,当然狂汗不止。
现在那几封信都被我翻得皱皱巴巴了,可是见面之日还是遥遥无期,唉!
正在那里感伤,两个身影进了院子——一个是飘进的,一个是挪进的。我迎上去一看,八阿哥正微笑地四周打量着,后面那个探头探脑的胖子是……
八阿哥道:“今儿下了经课没事,就带了老十来这儿讨杯茶喝。不知道你究是得到苏嘛妈妈几分真传?”
我微微一笑,道:“那您二位请好吧!”忙叫了奂儿叫小丫头们整理院子中的石椅。八阿哥径自过去坐下,那十阿哥却仍皱眉斜眼看着我。
“老十!”八阿哥轻唤道。
十阿哥这才向石椅走去,却仍是不时回头看着我,喃喃地小声道:“原来她会笑啊。”
我听了不禁好笑,接到:“我不只会笑,还会这样笑呢。”说罢,眯起眼睛把嘴张到最大幅度,转身就去备茶了,只听见身后传来八阿哥的轻声一笑。
一时材料都已准备好,我们三人围桌而坐。嘿嘿,还好当初的老总颇爱茶道,我在大学里入过茶道社,更没有不投其所好的道理,竟然硬是成了半个专家,还一度颇为自得。现在,派上用场了。
纳茶、债汤、冲茶、刮沫、淋罐……最后,我凝神专心,将茶稳稳地洒入三个茶杯中,作了个“请”的手势。只怕苏嘛妈妈再生,也未必像我这么专业了。
十阿哥老早就等不及,只差要聒噪起来,现在更是一下端起茶杯,“咕噜”一下,茶倒是下了大半,这位仁兄愣是没尝出滋味,又一饮而尽,恍然道:“果然好喝!再来!”
耶?当我这石桌是酒桌了?牛嚼牡丹不过如此了吧?我的心在滴血,这“白毫银针”可是白茶中的珍品,要是在现代——白花花的银子啊……不过这十阿哥倒是与历史上“”的评论有些出入,反而让我很是轻松。唉,如今真是想把那些史稿统统抛到脑后去,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
我又将第二冲茶注上,倒给十阿哥,笑道:“小牛,慢些,还有呢。”
他先是一愣,后又反应过来,龇牙咧嘴地说:“好啊你,当我不知典故?变着法儿打趣我?”
我一挑眉:“怎么是变着法?我这是明明白白地打趣你。”
他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什么小姐样子。”我只是洋洋一笑,转头只见八阿哥正低头慢慢品茶,似是在想些什么。我和十阿哥也知趣地保持安静。
就这样,只听见风吹着树枝的声音,我品着茶,只觉得心也静了下来。
第三冲茶过后,八阿哥忽地转头对着正抓耳挠腮的十阿哥道:“喝好了吧?回吧。”说着撩袍起身。
我心下奇怪,这位爷儿今天怎么让人摸不到头脑。十阿哥也是诧异地站起来,和我面面相觑。八阿哥转过身来看到我们的样子,不禁摇摇头,出了院子。
十阿哥忙着跟过去,却没忘了回过头,伸出手指,点了点我。叫我等着瞧么?好。
现在可好,果然是等到了。
我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十阿哥的圆脸,不禁笑了出来。只见他身边却是站着两人,一个自然是八阿哥,仍是淡淡地只是微笑着。可一看到他身边另一人,我却几乎要机伶伶地打个哆嗦。那人瘦瘦高高,因而每个部位都比正常人要长,长脸高鼻,两只眼睛离得很近,这时正滴溜溜地盯着我看:“你好呀,芷洛格格!”声音倒是低沉好听,只是有些嘶嘶的。我福了福身:“你好。”
他干干地笑着,正待要说些什么,十阿哥却是上前一步,搓着手道:“芷洛,那**喝过了茶回去和你嫂子唠叨了几句,她就上了心,说是要和你好好讨教什么茶道,一会儿……”
我心下了然,不免有些好笑,想来那位没见过面的十福晋是要和我过过招了。他老十的一句闲谈牢骚不要紧,他身边的女人可是句句放在心上,现在又扯上了我。我颇为幽怨地看着他。
他只是呼呼地笑着,我也不便再吓他,只道:“放心吧你!”
突然,身前的三个人都不再看着我,齐齐向我身后瞧去,我也是觉得后面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催促我回过头去——那是十三,今天显得越发的精神奕奕,射向我的目光却不似往日,竟然毫无温度。可是,现在让我心跳加速的可不是他,而是他身后陌生的男人。
他有一双和康熙爷一样的眼睛,抿紧的嘴角边有两道弧线,微微向下倾斜,脸上虽没有表情,却总给人一种他在笑的感觉。步子沉稳,藏青色的长袍一个褶皱也无。暗暗深呼吸,我敢肯定,这就是现在的四阿哥未来的雍正叶梓的老公,第一个念头竟是要跪下去请安,转眼反应了过来,现在连太子爷都还稳稳地坐在位子上,离他继承大业实在太久了,还好没有出丑。
两拨人忙着彼此招呼寒暄,我不敢把目光定在四阿哥的身上,却忍不住用余光小心地观察着他,心里暗暗想着要不要和叶梓合作一个什么清宫秘史,书名就叫……《康乾盛世——还你鲜为人知的清宫人物谱》,呵呵,恶俗。
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只听九阿哥的低嗓门:“十三弟,二哥还没回来么?”
十三答道:“嗯,皇阿玛留他继续巡视京城已经几个月,怕是必定要缺席十四弟的大婚了。”
我突然一惊,太子爷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就此死心的话,我就不是我了。”这段日子以来,他倒真的是死心的样子,完全没有踪影,我倒也暗自放宽了心,毕竟他太子一人之下,怎会苦苦纠缠?谁知,原来……我不禁锁起了眉头,暗暗听着两拨人的谈话。
十三继续笑道:“咱几个倒是也好久没有聚一聚了,今儿借着十四弟的好日子,就大醉一场如何?”
十阿哥脸上是适度的微笑:“好啊,就不醉无归!”竟是一扫往日的傻样子。说着二人并肩向前走去。八阿哥笑着摇摇头,也是跟了上去。
自始至终,四阿哥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走到我跟前时,眼睛扫过去,留下了颇含探究的一瞥,让我不禁一愣,随即机械地跟上去。
我看着这几个人的背影,耳中不时传来几句笑语——兄弟和乐么?若不是对这段历史粗略的了解,任何人恐怕都不会想到,这样几个同根相生的兄弟,日后要掀起怎样的波澜,经历怎样的浮沉,又走向怎样的宿命?
奂儿在旁边轻扯我的袖口。我停下来,只觉得哪里不对,果然,前面的屋子里传来男人们的谈话声和大笑声——竟然就这么跟到这里来了,唉!这神游太虚的毛病实在要好好改一改了。正要行礼告别,十三忽地掉过身来:“洛洛,莫不是要跟我们进去么?”
这声洛洛,让我头发差点竖了起来。果然,八阿哥的眼睛静静地落在我身上,眉毛略微上扬;九阿哥撇着嘴看向远处。四阿哥却仍是淡淡,只是看着十三。还好亲爱的十阿哥倒是没什么大反应,上前道:“芷洛,我送你去那边吧。”说着,往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一指,先往前走去。我狠狠地看了十三一眼,也快步跟了过去。
到了屋门前,十阿哥感激地看了看我,作了个揖。我微笑道:“得啦!我自知怎么处理。”他点点头,转了身。
这样的憨态可掬的他,还是那勉力自持的他,是真正的十阿哥?我不禁有些恍惚。还好屋里的女人谈话声及时唤醒了我,我整理了一下衣裙,昂首进门。
满眼的绫罗绸缎,满耳的莺歌燕语,满鼻的脂粉香气。我粗粗一算,按1个女人=500只鸭子换算的话,现在这屋子里大略有一万只鸭子吧。再细细找去,唉,没有叶梓,她没来么?
一个穿着紫红宫装的女子越众而出。是八福晋。她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道:“芷洛妹妹怎么这么迟?咱们都已经说了好一会子话了。”说着拽着我钻入珠环玉绕中。
我咧着嘴不断地笑,家长里短地闲扯,以前和叶梓练就的口吐莲花的功夫突然宣泄得淋漓尽致,一时间,东家的耳环西家的云肩、南家的簪子北家的胭脂都被我称赞了个遍。
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太谦虚了,芷洛格格也有不少的本事,咱们大家可都没有。”
我微微一笑:果然来了。抬眼一看,就是十福晋,正冷眼看着我。她也有一张圆乎乎的脸,倒是和老十很有夫妻相。
我记着和老十的约定,只道:“姐姐您过奖了。”
十福晋是暂时不会罢休的:“就说茶道这么高雅的玩意儿吧,咱们还真是不通,哪似芷洛格格有如此的闲情哩。”
我无奈了,这十福晋还真是……刺人都刺得如此直接,一定要刺死为止么?我真想大声疾呼:夫人!您搞错对象了!乱吃飞醋……
不过,此时我只能——
“姐姐,您可别这么说,芷洛只是稍懂皮毛,十阿哥那日吃过了茶也说平淡无奇,他说您身上的好处才是多得多哩!”
十福晋一听,果然略微平静,正待要说话,只听那边小太监来回传报:“新娘子到了!”我呼了一口气,差点要欢呼,连忙冲她笑了一下,随着人流迈出门口。
那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新娘子正在进门。虽然是第一次在古代参加婚礼,但是不知怎么的,我就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只在已经空荡荡的院子里晃悠,远远看着喧闹的人群。
“芷洛?”……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心里一阵激动,这家伙!
转身一看,果然是叶梓,笑得很是灿烂。
“杜衡福晋吉~祥~,哼,头一次听你叫我这个名字!”我扑上前去,按老规矩,拥抱一下。
她抬起头来,支着下颌道:“芷洛芷洛,我第一次听到你这新名儿的时候,就觉得像是周芷若的大舌头版本,果然念起来……。”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斜了她一眼:“还有什么可神气的?看看,那位结婚了,新娘可不是你哦!”
叶梓没有像以往那样反唇相讥,却扯扯嘴角,正色道:“那还能怎样?要他终身不娶?还是要我离了婚以身相许?他就算有再爱的女人,这婚也是要结的,今晚娶的不是福晋,是身份地位罢了。”
我看她这么严肃,不禁一怔。
旋即一想,这个年头,即便是贵如皇子,也不过是按照别人指好的路走下去,不容他们选择。这些男人们不会在乎妻子是谁,这个不爱,再娶个喜欢的回来便罢,无非是多养个人。他们只会为了那个最高的位置殚精竭虑,耗尽自己的精力乃至生命也如飞蛾扑火般执著,无非就是想操纵自己和别人的路罢了。
而我们两个呢,除了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更是别无他路。刚要说几句安慰她,却见她神色恢复,笑着说,“不过这十四福晋我见了,配那个小子绰绰有余,便宜他了。”
我忽地想到一件大事,忙问道:“上次上元节,真的是只叫你搬书了?”
她突然缓过劲来,整个人都生动了,叉着腰皱着眉:“别提了!”说着把她的糗相比手划脚地和我一一汇报。
我一想到她手忙脚乱地搬书的样子,再一想她大学时无处下脚的寝室,不禁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