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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东腿西驼

楔子

山在哪里?

山在万山之中。

山的身旁,还悬立着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山。

山有多高?

站在山上,天空比自己还矮。

就连太阳、月亮和星辰也全都在脚下。

山有多险?

从来没有人上得山去。

山上有什么?

有雪、有狼、还有死人的尸骸。

无人上山,尸骸何来?

有人上山,无人达顶。尸骸,不过是他们的碎骨。被狼叼食后吐出的碎骨。

既是死路,何苦上山?

因为,山上还有稀世珍奇。有珍奇的地方就有不怕死的人。

怎能前往?

一直往西。走到落日的尽头、天涯的边缘。

“你的刀呢?”

“我没有刀!”

“你的剑呢?”

“我没有剑!”

问话的是一位身材短小,肤骨精奇的男子。倒骑在一只掉尽毛发的独眼骆驼身上,他的背很驼,比骆驼更驼,驼的背上绑系着一个葫芦,就连睡觉时也不例外,所以,他睡觉时全是趴着睡的。

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江湖人唤他骆驼。骆驼手里紧握着一把残破的短剑,黯然无光,就像他浑浊的双眼,剑没有柄,也没有鞘,却有一个动听且肃杀的名字:干邪剑。

传说春秋铸剑名匠干将与妻莫邪奉命为楚王铸剑两把:“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金铁不销,其妻莫邪断发剪爪,投入冶炉,于是‘金铁乃濡’,成剑两柄。”一雌一雄,以夫妇二人之名分称。

但世人不知道,干将当时还铸了第三把剑,以夫妇之名合称“干邪剑”,干将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早已料定,吴楚两国交战,自己不管给哪一方铸剑,一家人均在劫难逃。

死对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铸剑技艺失传,于是他偷偷地铸下了一把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宝剑,既不接柄,也不造鞘,剑身上隐刻着铸剑法门,埋藏于漫漫黄沙之中,只希望他日战争平息后,能被有缘人拾得并传承,不想,许多年以后,被醉卧沙漠中的骆驼捡到了。

是的,他就是饮誉江湖的“西漠残剑醉骆驼”。说他醉,是因为他爱喝酒。他背上的葫芦里,随时都盛满了劣质的烈酒。不仅爱喝,而且每次都会喝醉,只要喝酒,没有他放不下的事;只要喝醉了,更没有他误不了事。

然而,也只有喝了酒,他才会用剑;也只有醉了,他的剑招才会发挥到极致。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他喝醉后轻轻劈出的一剑。

答话的男子显然比骆驼高出尺许,腰背挺直,面颊膨胀得像发面,死鱼一样的眼里似乎扑进去了飞蛾,眨个不停。他左手托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盆,一个比他脑袋更大的铁盆。铁盆确乎很沉,又或者他太过于羸弱,只见他整个身子都在筛糠似地抖动。

他向着骆驼走了两步,众人才发现,他是个瘸子。

雪。足以冰封你血脉的雪。寂静。暗夜般的寂静。哪怕是掉下一根头发,你此刻也能听得真切。

“你既不带刀也不佩剑,是来寻死的么?”骆驼冷冷地笑了。

“是的。就连多活一天,我也觉得多余。不过,在死之前,你能让我再喝一口酒吗?”托盆男子幽幽作答,他似乎满腹心事。

“酒!?哪里来的酒?”骆驼双眼巡睃着,因为他背上的葫芦里,已经没有酒了。

只见托盆男子双膝微曲,脖子后仰,在离头极远处反手倒扣铁盆,一汪甘洌的清流便滴洒不漏地泻入了他那洞穴似的口中。

“女儿红!好香的女儿红啊!”骆驼紧闭双眼,两个鼻孔如黑蝴蝶的翅膀一张一翕。

“哼哧哧……咕噜噜”只听那傲然挺立的骆驼突然从喉咙吐出几声低沉的嘶鸣,像座轰然倒塌的小山峰,重重栽倒在地,骑在背上的骆驼也像一坨圆石滚落下来,四脚朝天,口鼻出血,他的剑,已然抛落到了三丈以外。

没有人看清骆驼是怎么受伤倒地的,只有人看见,骆驼在倒下之前,托盆的男子长身下缩,单手撑地,人影一晃,右腿划过了骆驼的两只前蹄,腿法之快,快如闪电。

“好精妙的腿法!”场上一片铺天盖地的喝彩声。

众人只道他是一个瘸子,却不想他有如此超绝的腿法!

“林三哥,什么风把你也给吹来了?”说这话的人声如惊雷,循声望去,只见场地中央的麒麟椅上,端坐着一名身形高削,面若金猴的男子,两只眼睛鼓得像铜铃,身上披一件黑色的斗篷,他先前坐在那里寂寂无语,像极了风雪中一只巨大的蝙蝠。

“林三哥?”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他就是传说中杀人于眨眼间的‘东海瘸腿神脚林仁清’?”

是的,尽管林三哥的名号响绝江湖,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因为,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多年来,他隐遁于东海一个孤岛,没日没夜地喝酒,没日没夜地扎马步。他喝酒是为了忘却一切,他扎马步是为了精研脚法,终于创得一腿横扫天下的绝招,此腿法之精妙在于声东击西,在眨眼之间,攻人下盘要害,中腿者轻则筋骨俱断,重则当场毙命。即使勉强活下来,也是武功尽失,形同废人。

最令人称奇的是,在他出腿之时,连身体都不会晃动,如老树扎地,坚如磐石。

不知有多少人和他交过手,却只有和他交过手的欧阳明没有死,也没有残,而且他们还结拜成了好兄弟。正说话间,欧阳明已飞落在了林仁清跟前,两人炽热地抱搂在一起。

今天,是江湖中最隆重的日子,却不是最喜庆的日子。非但不是最喜庆的,还可能是最悲戚的。

因为今天,在麒麟山庄,将会选出江湖中十位武功最高的人,跟随当今两大武林至尊,上山杀狼。那些没被选中的人,可能离去,也可能死在这里。

杀狼?是的,杀狼。因为消失了十八年的幽狼又重现江湖了。亦如十八年前,也是在这里,也是在这样一个飘雪的血色黄昏,选出十位上山杀狼的高手。

江湖上只要有耳朵的男人都到齐了,也包括没有耳朵的“牧羊神鞭杨锡章”和有耳朵却不辨声色的“欲海神兔姚茂敦”,这里先按下不表,先来说说这麒麟山庄,以及他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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