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嫉恨无处不在。无论人间,还是妖界。
——摘自《信任背摔》
庄周梦
“我梦见自己是一只妖怪,在绿色的山林,饥则食渴则饮晒晒太阳谈谈恋爱天天睡到自然醒……”
“做你的春秋大梦!赶快起床去上班!要迟到了!”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人类,在灰色的城市,被闹钟吵醒挤公交换地铁来不及吃早餐就冲进写字间八小时之外还要加班累到性冷淡……”
“宝贝,没事,只是个噩梦罢了。”
交换人生
A
“还是你们猫好,不用早起,不用加班,不用挤地铁,不用挨老板骂。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幸福死了。我真想做一只猫啊。”
下班到家,对着自己的宠物猫絮叨半天,差不多已经成了Anna的例行功课。
虽然明知道它听不懂,但是有个树洞,心里就舒服一点。
Anna从来没有想到,猫也会口吐人言。
“太好了,我也正想做人呢。一直在找自愿做猫的人交换身体呢。”
Anna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发现面前站着“自己”。
而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永远只能待在家里。
没有朋友,没有消遣。
只能苦等主人回来陪伴一会儿,而主人要睡觉时,也只好跟着睡。
想参加个Party谈个恋爱什么的,更没有可能。
Anna开始怀念身为人类的时候。
可是,与Anna互换身体的那只猫,做人做得兴高采烈,丝毫没有想换回来的意思。
终于有一天,Anna溜出了家门,成了一只流浪猫。
B
Cara收养了一只流浪猫。
“这猫通人性。”Cara对朋友说。
它连续一周,天天守在Cara楼下,见到Cara就跑过去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喉咙里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Cara把它带回家,它竟然自己进了卫生间,跳上了洗脸台,意思是要求洗澡。
通常猫都是怕吹风机的,它不怕。洗完了澡,吹干,还显出很享受的样子。
它从不随地大小便,也不抓沙发爬窗台。
Cara跟它说什么话,它都专注地看着Cara,似乎能听懂的样子,时不时还会“喵”一声作为回应。
Cara最近习惯了对着猫树洞:
“我今天又挨老板批了,不就是迟到几分钟嘛,扣钱就扣呗,至于那么臭脸吗?”
“坐公交真堵,地铁里真挤,还遇上咸猪手,真是不想上班啊。”
“发了句牢骚,很快就传到老板耳朵里,怎么有这么多人爱传闲话啊?”
“你看你,天天吃吃睡睡玩玩,多舒服,做猫真好啊……”
Cara没有注意到,当她说到“做猫真好”时,那只猫,有一瞬间眼神凝滞,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你在替Cara庆幸对不对?
她差一点就说了,自己想做猫。
寄居
8点55分,还是没能挤上电梯,而公司在17楼。
他叹一口气。
唉,再不用绝招,就铁定会迟到了。
迅速转身,去卫生间,进了隔间,把门插上,坐在马桶上。
真身出窍,隐身,带着工卡,光速飞往17楼。
刷了卡,又飞速回来,进入人类身体。
还好,时间不长,没有什么变故。
对于附体在人类躯壳上的妖怪来说,最危险的时刻,就是离开躯壳。
就像寄居蟹,无论走到哪里,总是背着螺壳。
因为一旦离开了,螺壳就可能被别的寄居蟹给占走了。
而对于妖物来说,人类躯壳比螺壳珍贵多了。
妖界通行法则,不得附体在活人身上。如果事出紧急必须附体,也要尽快离开。
因为附体会给人类带来很大伤害。
适合长期附体的,就只有那些新死的人了。
灵魂刚刚离开,身体机能还没损坏,新鲜温暖。
马上附体进去,就成了人类,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人间界活动了。
你可以想一想,这样的机会该有多小,得到一个合适的躯壳该有多难。
何况也不是所有新死人的躯壳都适用。
七老八十的、身患绝症的、肢体不全的、长得太丑的、出车祸被撞得七零八碎的……
如果你是妖,你大概也不会喜欢这样的躯壳吧?
所以,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一个人类将死未死之时,就有许多妖物鬼魅围绕在他身边。
幸好人类的眼睛看不到这些,否则吓也吓死了。
一旦人类魂魄离体,大家就争先恐后冲过去。
其激烈程度,不亚于人类的精子争夺卵子。
比精子好一点的是,失败者不会死掉,还可以等待下一次机会。
尽管很渺茫。
而胜利者,对躯壳就加倍珍惜,用心保护,更不肯轻易离开。
因为妖物要修炼出人形很难,附体起码可以少努力几百年。
就像人类有个好爸爸,或者嫁个好老公,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一样。
而他这次出窍,是为了赶在九点前打卡。
写字楼里的规则,打卡大过天。
你可以混日子,但不能不打卡。
所以,他才会甘冒奇险,真身出窍,前去打卡。
还好,没出什么意外。
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门,走出去,乘电梯,到17楼。
对前台点头笑笑,走了进去。
今天正好是月底。
前台开始统计考勤情况。
奇怪了,她明明记得,某人今天是9点10分进的公司,打卡记录却显示,他是8点59分打的卡。
见鬼了,自己那时严密监视,难道还会有人能钻空子,代打卡?
难道是打卡机出问题了(打卡机妖一脸黑线)?
她想,是不是向公司申请一下,换一台指纹打卡机?
入画
想出去玩,不想上班,不想把大好青春,一日复一日消耗在格子间。
但手边永远是干不完的工作,根本没有可能离开。
桂林、西藏、莫高窟、普罗旺斯、旁遮普、埃及金字塔……都是自己想去的地方。
可是现在,只能把这些地方的风景照,都贴在工位四周的挡板上。
忙碌间隙,总要看上几眼,心驰神往,谓之神游。
这一天,她像平时一样上班,打卡,开了个会,写了份PPT,中午叫了外卖,几分钟吃完,然后接着忙碌。
一切如常。
但是下午她没有打卡。查监控录像,也没有她走出写字间的记录。
她竟然,在写字间里凭空消失了。
不只是人类。所有的妖物们,也不知道她的踪迹。
后来有人发现,在一张桂林的风景照里,多了她的身影。
甚至还穿着当天的工服。
也许是从前,她用电脑技术将自己PS进去的吧。大家这么想。
过了几日,却发现,桂林风景照里的她不见了。她又出现在西藏的风景照里。
在西藏的风景照里待了几天,又出现在莫高窟里。
所有想去游历的地方,都一一游历了遍。
也许,我们看来是二维的风景照,可能也是三维、四维的空间吧。
愿望太强烈,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她是幸福的。
废墟
A
“喂,您好。对,是恋家地产。您要租华卫公司附近的一居?请问您是华卫新入职的员工吧?是,没错,他们基本都在这里租房。好的,好的,有房子。是,您可以晚上来看房,也可以晚上签合同。没关系,华卫的人都这样,工作忙,总是加班嘛,我们都习惯了。”
B
入职半年,还是第一次按点下班吧?
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离开写字楼时,天还亮着。
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下了公交,往前走两百米,左转,是一条小巷。
走过小巷,向右转,就到家了。
李小妮忽然愣住了。
眼前居然是一片废墟。
而且像是荒废了很多年的样子。
废墟上长着一棵老槐树,老槐树上站着几只乌鸦。
她转过身看了看:
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啊?这里,应该就是自己租住的小区。
但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
D
就在她发愣的光景,太阳落山了。
仿佛魔术师挥了下法杖,废墟突然变成了楼群。
许多扇窗户,都透出温暖的灯火。
等待,夜归的人。
消失
这个世界很深邃,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写字楼里的人来来往往,有些人只是离开,从这一个写字楼到另一个写字楼,从这一个写字间到另一个写字间,从这一个格子间到另一个格子间。
就在不断地离开中,红颜暗老,白发渐生。
而另一些人,却是永久,消失。
是否有那么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你曾与他有过交集,比如做过同事,一起吃过饭喝过酒,一起骂过老板。
你还记得他的音容笑貌,却忽然发现,他已经消失很久了。
手机欠费停机。
QQ头像永远灰暗。
微博和开心网很久没有更新。
邮箱已满,发邮件过去就退信。
问遍所有共同的朋友、熟人,也都没有他的消息。
通常要找一个人的途径,也就这些了吧。
人妖殊途,你不可能向楼魅、玄渡、乌巢、电梯妖、天台妖、老板桌妖等等妖物去打探消息。
况且,有些事,它们也未必知道。
某高速公路,一起连环车祸;
某公寓楼,正月十五的一场大火;
某胡同,深夜一起杀人抢劫案;
某个清晨,曾经对这个城市激情满怀的人,黯然离开;某地下室,猝死的人,要到不耐烦的房东破门而入才被发现……
或者,
中了五百万,从此隐姓埋名;
进了传说中的仙境,从此乐不思蜀;
误入异度空间,想要回来却找不到路;
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与从前一刀两断……
我只能告诉你们,
这个世界很深邃,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烂柯
在百度上搜索“李平”,有900多万个结果。
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因此很容易出现误会(这也是作者要用艺名李鲆的缘故),造就人生的悲欢离合。
9点25分。
某公司前台。
“你好,我找李平先生。”
“请问您贵姓?有预约吗?”
“免贵姓赵。约了9点半。”
“好的,您稍等。”
前台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轻声说了两句话,然后抬头对他说:“不好意思,李经理正在开会,请您先到会议室等他一会儿。来,您这边请。”
奉上一杯茶,前台悄然退出,轻轻地关上了门。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好不无聊。想刷会儿微博,却发现手机信号很差,根本就上不了网。只好看看会议室装修及陈设,打发时间。
好在没过多久,不过20分钟吧,会议室的门就开了,一个微胖、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赵先生吗?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哪里哪里,也没多长时间——您是?”
“我是李平。”
“啊?”他大吃一惊,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李平是我多年朋友,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时前台推门进来,“李经理,又一位赵先生找您,说是有预约,9点50分的。”
眼镜男愣了愣,忽然拍了下前额,“这位赵先生,您刚才对前台说跟我预约了9点半是吧?但我预约的其实是9点50分。您说您跟李平是多年朋友,但我们彼此并不认识——您是不是走错门了?”
“呃,这不是1906室吗?”
“这是1806室。赵先生,我想您应该是乘电梯时提前下了一层。”
尴尬地出来,爬了一层楼梯,来到1906。
“您好,我找李平先生。”
“请问您贵姓?有预约吗?——呃,您找李平先生?他已经离职了。”
“搞什么啊,他明明约了我8点半见面的。我不过迟到了半个小时而已嘛,难道就这半个小时他就离职了?”
“我这里资料显示,李平先生已经于两年前离职。我刚来不到一年,不熟悉他,抱歉。”
不可能是又走错门了吧?
他退出去认真看了看门牌,没错,是1906。
“请问这里是不是xx大厦?”
没错啊。
真是见了鬼了。
他摸出手机,拨了李平的电话。
还好,不是空号,没有欠费停机,也没有提示“您呼叫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响了两三声后,对方接了电话:“老赵?是你?”
“靠,是我。你在哪呢?”
“真的是你?我靠,这几年你都去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什么?”他一头雾水,“我们不是上周才见过面吗?哪来的几年?明明是我找不到你好不好?约了今天在你公司见,结果前台说你离职已经两年了。搞什么飞机啊?”
即使在电话里,也能听到对方长吸一口冷气,“老赵,你脑子没问题吧?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四年前,2008年3月4号,大家一起吃的烤鱼。然后约你周一去我们公司谈合作。到时间了你没去,手机也打不通。从那时起你就失踪了,问了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你的去向。现在你突然打电话,说跟我约了今天见面。现在,都已经是2012年了。”
他这才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表,果然,显示是2012年。
李平还在说话:“你说你在我原来的公司门口?就是xx大厦1906?你就在那儿别动啊,我马上就去找你。千万别动。”
挂了电话,他已经傻了。
是楼下那家公司的问题吧?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但是——
如果是你,你敢去吗?
我的森林
A
“这个城市绿色越来越少,空气越来越坏。
“好在,我还有,我的森林。”
白寅案头放着一盆绿植。
榕科属的,许多气根和枝叶,的确像一片缩微的森林。
要是凑近了细看,还可以发现,森林深处有几间小屋,有嶙峋的石头,树干间还拴着小小的吊床。
夜,同事们都走了。
白寅呼出一口长气,身体迅速变小,最后小如蚊蚋。
张开双臂,深呼一口湿润的富含氧离子的空气。
他欢笑着奔向,自己的森林。
B
长假。
同事们商量着去哪玩,白寅说,我要去森林里。
他回到了自己的森林。
林中幽静,不知岁月。
甚至忘了假期已满,该上班了。
长假结束好几天了,白寅却一直没来上班。
打他手机,居然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响。
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同事接了一杯水,倒在绿植上。
白寅挺宝贝这绿植的,得替他照看着点。他要是回来看到绿植死了,会很难受的。同事想。
同事不知道,白寅再也不会回来了。
黄寅正在睡觉,忽然天降大雨,泥石流爆发。
他被埋在泥浆下面。
永远留在了,自己的森林。
须弥芥子
“请问你对房价有什么看法?”
“我能说脏话吗?”
“不能。”
“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房价涨,房租必然跟着涨。
买不起房的人,接着就租不起房。
房东通知,从下个月开始,房租翻倍。
苏合正发愁,公司又突然间关张大吉,原因也是房租太贵,运营成本太高。
什么是祸不单行?
这就是。
而罪魁祸首,就是这,狗日的房价!
苏合一边骂,一边赶快在网上查招聘信息。
必须尽快找到工作。
而且,即使找到了工作,恐怕也交不起这里的房租,需要换个更便宜的地方去住。
现在住的,已经是三居改造的十个小间,每间不过三四平方米,除了一张单人床,也就剩下一条仅容人侧身走过的小过道。
更便宜的能怎样?难道去合租床位?
正胡思乱想,忽然发现一条招聘信息。
薪水倒是普通,但是免费提供住处,而且是独立的两居室。
再看公司地址,居然是在二环里。
那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啊。
苏合一年的薪水,不吃不喝全攒着,都不够买半个卫生间的。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苏合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投了简历过去。
居然很快有电话打来,简单问了几句,就通知他即日上班。
进门,只是小小的一居,阳台上倒是密密麻麻,放着有十几个别墅和楼盘模型。
看着苏合疑惑的眼光,老板笑了。
挥了挥手,苏合迅速变小,成了一个身高不过一寸的小人。
他终于,有了独立的办公间,也住上了公司提供的两居室。
对面不相识
丽江毕竟是艳遇圣地,轻易便有了一夕之欢。
不曾问籍贯、职业,也没问来处、去处。
他们都很明白游戏规则。
离开此地,彼此就是陌生人。
归途。
居然是同一班飞机,而且是邻座。
下了飞机,车不好打,拼了一辆出租,又是到同一栋写字楼。
快下出租时,她从包里翻出工卡,挂在脖子上。
他无意一瞥,脑袋“嗡”地一下:
是他所在的公司,是他对面的位置。
却不是他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个人。
可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呢?
也想不起来了。
见光死
“别纠缠了,我们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为什么?”
“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是人,是鬼。”
“开什么玩笑,同事四年,你要是鬼,不早被发现了?”
“唉,难道你没注意到,我从不参加集体户外活动吗?我是鬼,不能见阳光的。”
“是没有……可是,你起码上了四年班,难道就没见过阳光?”
“平时,在写字间一待一天。不要说我,你见过太阳吗?”
信任背摔
“等下玩信任背摔游戏,我们都别接她。”
“太危险了,会把人摔坏的吧?”
“摔坏了活该,让她再逞能。没有她,经理也就不会再骂我们笨了,她腾出来的位子,也就该你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