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据说名为普救寺的破庙除了后院有两间完整的砖瓦房，其他到处都是窟窿，不是墙少了，就是天花板没了。厨房自然也没有例外。
好在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虽然也是这里缺个口子，那里多个划痕，但这些基本的厨具，倒都还是有的，舀水的水瓢，也只不过是有几个洞洞眼，所以有些漏水而已。
最万幸的，就是那口架在土灶上的铁锅，只少了一个把耳而已。
一块乌黑黑的不知道什么木头的木板压着一口水缸，康平用力挪开木头，发现这口水缸倒是口完整的缸，只是水只有见底的一丁点了。
“你们不打水吗？”康平皱了皱眉。
广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光的后脑勺，然后就大着嗓门吆喝着叫人出去挑水。康平看到几个大和尚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两个半人高的木桶，两人一组，就抬着往外走。
康平叫住了他们，仔细看了下这俩木桶，发现箍桶的竹箍已经有些松动的样子，但四下看看，也没什么很好的东西可以用来防止漏水。
“我和你们一起去打水的地方淘米吧。”说完，康平发现，并没有合适的器皿可以装米去淘。但很快灵光一闪，他发现米袋是双层的，外层是透明袋子，里层是麻袋，他于是将透明袋子小心扯开，然后按着人头抓了好几把米，用塑料袋子小心的装着。
广梁非要和康平一起拉住塑料袋，康平拗不过他，只能依了他。剩下几个和尚也有要跟去的意思，尤其是几个小的，都被广梁喝止了。
打水的地方是从后院出去的。出了后院向右拐，有一条碎石头堆砌而成的向下的小路，看这群和尚那么懒，康平觉得这小路应该是普救寺还没破败时的正统和尚们铺的路。
这小路下去，康平发现这片山丘地带的风景煞是好看。正是春天的季节，四野里全是绿茫茫的一大片，远远望去，在东边，还有一片秀丽的竹林，更远的山脚下一排排纸模型一样的小房子，应该就是村庄了。
看康平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山下，广梁咳嗽了一声，道：“我们这有几个就是山脚下村子里的，不过啊，收成不好，这世道啊，太难了……”
康平是第二次听他叹息收成不好，世道难了，心里有问题想问，但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何去问，索性就闭了嘴。
和尚们来到了湍流的山溪，这里距离竹林不远，康平决定去竹林里碰碰运气。竹子可浑身都是宝，这帮子和尚缺衣少食的，二十斤大米也不够撑很久的。
广梁看康平朝竹林走，嘱咐那个叫宗元的帮忙淘米，自己也跟着康平走了过去。
此时是旧历的三月底，若是换算成康平熟悉的公历，差不多是四月左右，在康平记忆里，这个时候的春笋，人们一般都是要留作长成竹子的，不过这片竹林，应该是野生的，也就不存在这样的顾虑了。
他在竹林里到处踩踏，按照记忆中看过讲竹子的一个纪录片中描述的方法，踩着这片褐黄的泥地，果然踩出了一些黄色的笋尖壳子，他赶忙招呼广梁帮忙一起挖出他看中的笋，广梁却好奇问他：“春笋可以吃的吗？”
康平尴尬了下，反问他：“你们不吃春笋的吗？”
“我们只知道冬笋很好吃，春笋不是得长成竹子吗？”广梁憨笑着，“还没吃过春笋哩。”
康平于是认真思索了下后，才回答他：“在我的家乡，春笋和冬笋都是可以吃的，这个时候的竹笋是应该留着长竹子的，但是我们现在缺少食物，吃一点也没有关系。”
广梁的笑容愈发憨厚了：“你说的对，我们现在缺少食物，吃一点也没关系。”
由于没有可以装春笋的东西，康平只能将挖出来的春笋用外套兜着。他和广梁一共挖了五根小腿粗细的春笋，就没有再多挖，他目前只想先解决这一天的伙食再说。
在山溪边洗干净竹笋，和淘好的米一起装进之前的塑料袋子中，康平继续和广梁一起拎着袋子。另外几个大和尚，则比他们吃力多了，抬着满满一大桶的水，桶里的水还不断从桶中渗出来，很快就弄湿了僧袍。
康平提出换人抬水，那几个大和尚却婉拒了，憨憨地说不能让菩萨派来的大恩人受苦。这句简单的话，一下子就砸进了康平心里，触到他心里柔软的地方，弄得他只觉眼角湿润，视线模糊，好容易拼命睁大了眼睛，在他低头发现路边草丛里的芫荽时，还是不小心掉了一滴眼泪出来。
他没有停下来挖芫荽，但默默地记住了这个位置。水桶漏水，不赶紧回去的话，这水可能就白打了。
回到寺里，将两个大水桶倒入水缸，也只堪堪半桶水。广梁安排人接着再去打水，康平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用水把水桶上的木板仔细地擦干净，然后以这块木板为案板，将三根竹笋切成了小丁。尽管这菜刀有些略大，很沉，不太趁手，但是他的刀工还是让广梁他们惊呆了。
他们原来看他的眼神就充满崇敬，现在更是满眼的膜拜。
土灶已经由几个留守的和尚烧起来了，所以很快就烧水下米，开始煮粥了。
这个土灶的格局和康平小时候生活的农村的灶很像，除了有烧大锅的地方，还有一处较小的位置。将陶碗放在那，过了一会，陶碗里的水也渐渐烧开了。
去寺庙门口摘牛膝和蒲公英的和尚们也回来了，牛膝不是很多，蒲公英倒是有好几把。
康平取了些干净的水，洗了几棵蒲公英和牛膝，然后团成一团，丢进陶碗中，烧开后又滚了两滚，他才叫广梁去找人端了给圆满大师服用。
广梁亲自接了，小心翼翼地自己送去。过了半晌，他回到厨房时，嗓门特别大，整个人都透着兴奋：“康兄弟，康平兄弟，大恩人啊！圆满大师刚刚醒了。”
“他喝了吗？现在还醒着？”康平还是很担心。
“他之前一直都昏迷不醒的，我喂他喝的时候，他就醒过来了，问了句是什么，然后喝光了，现在睡觉了。”广梁一五一十地汇报。
康平想了想，并没有觉得特别高兴，拿着这寺庙里最值钱的大铜勺子轻轻搅拌着这一大锅粥。
“我还告诉了大师，我们在煮粥，大师让我们等他醒了，再叫他起来喝粥。”广梁补充道。
康平点点头。这锅粥，他放的水还是很多的，这里大大小小的和尚有十几个，得把米煮得很细，才能感觉量又多粥又厚，这样心理上多少会先得到吃饱的满足感。
被切成小拇指甲盖大小的春笋丁均匀地撒入了大锅中，在翻腾的热气中散发着诱人的清新香气。和尚们聚在厨房门口，抽动着鼻子闻着笋粥的香味。
康平突然想起来，问正在土灶另一头卖力地烧柴火的广梁：“你们不会没有盐吧？”
“盐啊！有啊！”广梁灰头土脸的站起身来，从墙角一个瓦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宗顺那小子运气好，去年在门口捡了一个受伤的壮汉，那壮汉好了之后，送了我们这几个瓦罐，里面都是上好的盐末子！”广梁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脸自豪，随后又一脸遗憾地道，“，可惜圆满大师病倒后，我们没法去化缘，又不能去卖盐，这盐又吃不饱……”接着，他的表情又变换成讨好的谄媚表情，“幸好恩人你来！不然我们可真要……”
“行了，我既然来了，这些废话就别说了。你去和圆满大师说，粥好了，问他吃不吃。”康平最受不了广梁那谄媚的眼神了，实在让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只好打发他离开先。
涉及圆满大师，广梁自然亲力亲为，他答应了一声，就乐呵呵地去圆满大师的房间了。
圆满大师喝了蒲公英牛膝煮的茶，发了一身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他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却因自幼习武，身体素质非常优秀，之前靠平卧休息，已经有所好转，喝了清热解毒的药茶，虽不至于立刻好起来，但至少身体更舒畅了些。他房间的窗子被康平打开通风透气，所以厨房的笋的香气早就飘进他屋子里，刺激得他很想立刻爬起来去尝一尝康平的手艺了。
“师父，你醒了吗？”广梁的声音适时响起。
圆满立刻就猜到应该是可以吃东西了。果不其然，广梁接着说：“新来的康平给我们做了笋粥，得等师父你醒了，我们才能一起吃呢，康平还真是很懂规矩呢。”
圆满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中不由再次懊恼了当初为何会收广梁这么个呆笨徒弟。他沙哑着喉咙开了口：“为师有些饿了……”
“徒儿这就去给师父盛粥！”广梁唰地拔腿就朝厨房跑。
圆满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想，应该还是看重这孩子对自己衷心的缘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