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阴雨绵绵,江南的冬天因此而骤然变冷,院子里除却那些四季常青的树仍旧苍翠,其他的树木都卸去了满身的黄叶剩下孤零零的树枝,梅花还没有开放,而其他的花却已然凋谢。
更替里,这是段难熬的日子,空白占据了一切。
雪白空荡的大房间,门被应声推开,已然换上冬装的宋晓端着汤水努力的笑着,仿佛想要因此而感染周边冷清的空气。
“姐,吃饭了……”
宋黎充耳未闻,苍白的脸面相那宽大的落地窗,看着那细小的雨水打在玻璃上迷雾了视觉,又聚少成多形成道道的小流滑下来,仿佛人哭泣时的样子。
宋晓叹了口气,走上前摆开床桌,声音尽可能的平稳:“姐,吃点东西吧!”
仍旧像是没有听到,但真当宋晓要把东西摆上桌的时候,宋黎却悠悠的说出话来,仍旧是那句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
她说‘晓晓,我心里堵得慌,吃不下!’
宋晓终于又忍不住了,豆大的泪珠滑下来却不能有声音,忍着话语里的颤抖,她轻柔的坐在病床边,一如宋黎刚醒来时那样,紧紧的抓着她绵软无力的手,像是要给她勇气来面对这一切的不幸。
冰凉的手忽然微动了动,宋黎气若游丝的问道:“还有几天元旦了是么?要过年了吗?”
“对,就要过年了,本来今年说好要去福利院送温暖的呀!姐你没有忘记吧!你要吃饭,坐好月子之后才能去不是吗?”
宋晓之所以这么着急的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是因为:从宋黎醒来开始,除了知道孩子出事的那天以外,基本上就不太讲话,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
而且,像是知道孩子已经出事了,宋黎的态度只是异常的消极却不曾大吵大闹,像是认命了那样,心理医生第一次来的那天,她不断的重复着‘宇通太孤单了,所以带走了孩子,这都是报应’。
宋黎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医生几乎每天都过来进行治疗,可是宋黎始终一言不发,像是封闭了自我,幸得医生发现她虽然不主动配合治疗却在不断的自愈,医生说‘她所需要的是接受并消化这个事实’。
然而宋晓想要的是宋黎能够恢复到以前快乐的样子,转移注意力是最好的方式,然而她不知道宋黎对什么感兴趣,如果想要回到曾经的生活必须得度过这个漫长的月子,摘掉那些捆绑在她身上的各种仪器和急救措施。
在宋晓的脑子里不断回旋着这些想法的时候,宋黎却轻轻的捂住了她剖腹产之后仍旧未消的大肚皮,肃静苍白的脸上满是失望。
“你放这里吧!待会儿吃,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姐……”
宋晓还想说什么,但宋黎说完这些话已然精疲力竭,闭眼斜着身子就躺下了,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都像是带着痛,仿佛下一秒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呼吸都不会再有了。
眼泪像是小溪一样不断流淌着,宋晓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在门外等待的窦文碧,轻摇头便伤心的走远,他无法只得让护士继续给病房里的人挂葡萄糖。
宋黎拒绝一切的来访,包括邵美人和季尉这样关系还算好的人都没有见过,只是因为她没有力气说话,身心俱疲的太像垂死的感觉。
可她不怕,于她而言,死了倒也清静!
说不定能找到女儿然后择一宁静详和的地方过些日子再离开,就像是在尘世中那短暂相依的日子一样,对了,其实她早就给女儿想好了名字。
沐妍,想起来宋黎其实觉得自己就是个俗人,她想要一个好听温柔的名字,她喜欢花,所以想到了这两个字,然而她始终没有说出来过。
这是一个秘密,也是一个即将随着孩子的离去而成为永远的秘密。
林梦着急的赶过来,远远的就看在又在那里哭的宋晓,顿时火烧眉毛的语气:“快点,我们去病房,我有事情要告诉黎黎!”
伸手拉住林梦,宋晓的鼻音甚是浓重:“姐姐在休息呢!有什么非要和她说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哎呀,我会害她吗?你以为我是危家那伙人?小孩儿没了这大人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过来看?我可是看着你们长大的,我当然只疼你们,虽然小孩儿没了我也难过……”
随着话语渐入颓靡的林梦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主要目的,连忙强调:“今天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医生不是说黎黎是还没接受小孩儿的离开么?危家那边要给小孩儿做个简单的仪式了,你说这是不是个好机会!”
按道理来说,刚出世就死掉的小孩子一般就简单的埋了,起码在乡下嫌晦气就是如此对待,哪还有什么仪式,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一身的病死掉的,不过,既然人家注重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但林梦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宋黎说什么都没有反应,但孩子一定是她的死穴,她还没有认真的见过那个从她肚子里孕育出来的孩子,虽然以这样的方式是残忍了一点,但是歇斯底里的痛过也许是告别最彻底的方式。
果然,病床上的东西被护士搬到了宋黎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一看那份量就知道她仍旧是滴水未进,吊瓶水又在一滴滴的流入她的身体,那被扎得青紫的手,骨节分明。
到底是女人,林梦一见到这日日都在消瘦的样子眼泪就忍不住直掉,急急的上前握住另外一只摊在外头的手,只觉得那咯人的骨头是咯在她的心上。
“你这是在坐月子啊,什么都不吃,老了该怎么办?一身的病不是,将来再要孩子都不容易了,当年我也是这样,一个孩子没了就自暴自弃,后来就要不上了……”
原本迷迷糊糊似睡未睡,宋黎被林梦这么一说忽的睁开眼睛来,但脑子的迟钝也只能是慢慢的消化林梦的话,一双眼睛布满雾气。
一看宋黎醒过来,林梦勉强自己咽下眼泪,一双因为年岁渐大而静脉突出的手抚上她青筋尽显的额头:
“孩子,我知道失去自己的一部分是什么感觉,可是你相信我,如果你不坚强点度过这个坎,让自己这样消极下去,你痛快了这一时,好好祭奠了你失去的,然而你却要花一辈子来偿还自己这个时候的不努力,值吗?”
宋黎不语,微张的小口像是有话要说却始终没得下文,像是弥留之际的人最后一口气咽不下。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知道你遗憾,对不对?”林梦顿了顿,又伸手帮她拭了拭眼泪:“没能见到孩子的最后一面如果是我,我也不甘心,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在肚子里待了那么久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一定不甘心对不对?”
宋黎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嘴里也不知道在喃些什么内容,那被林梦握在手里的手想用力的回握,却只是曲成了鸡爪状,没有力气。
林梦给宋黎擦眼泪,随即安慰道:“别哭,孩子你听我说,咱们要去见宝宝最后一面,要有力气要吃饭,吃饱了能平常的走动道了就去见好不好?”
歇斯底里的吼哭仍旧是断断续续的,宋黎花尽了所有的力气想要流尽苦楚,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毕现,浑身的颤抖仿佛风中摇曳的残叶。
她失去的又岂止是这么一点点,整个世界好像都快要容不下她了!
“姐……”宋晓跟着哭,不久便也是无尽的嚎哭。
宋黎哭着哭着声音渐渐小了,林梦和宋晓忍不住担心的打量起她来,但见她完整的睁开了眼睛,哽咽的说道:“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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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虚弱,宋黎穿着肃穆步伐缓慢,被包裹良好的身体却因为这并不剧烈的动作而发起汗来,咽下口水她没有丝毫的抱怨继续向那危家大院走着。
宋晓不满,大声的抱怨着:“什么人啊都是,以前当宝来来往往都是人送的,现在连要开个车进去都不行,分明就是为难姐姐嘛!”
“晓晓……”林梦立马呵斥宋晓,一个眼神杀过去立马令她噤了声。
宋黎虽然听了进去却也无多少悲愤,早就知道的事实,早就没有的期待,不会因为自己任何的情况而改变而发生变化。
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被他们忘怀也好,可她有诉求,她想要见孩子最后一面,就这最后一次,过后,便再无牵挂也是好的。
认真的走着每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踉跄不那么明显,远远的,宋黎终于瞧见了那牢固精美的危家铁门,像监狱大门一样的紧闭着。
“咦?怎么是关着的?”宋晓有些奇怪,连忙放开了宋黎快走几步:“你们慢点走,我先去叫门,奇了怪了,今天连个看门的都没了!”
被宋晓放开搀扶到底还是失去了一半的支柱,宋黎有些不平衡的摇晃了一下最终被林梦给强行扶稳,母女俩便愈发走得慢。
“小心……”林梦担心的叮嘱着。
宋黎摇摇头,一双即使带着手套也仍旧冰凉的手微整了整头顶的帽子,尽可能拉开笑容:“我没事!”
宋晓早已经不满的叫开了,那大嗓子中气十足不断的吼着‘开门,三少奶奶回来了’终于,有人缓缓过来了,只是待看清楚来人母女仨便再也没了欣喜感。
危宇迎笑着走近,而此时的宋黎已然摇摇欲坠。
“怎么是她?”
伴着宋晓小心的嘀咕,危宇迎已经面含春风般的靠近,扯着嗓子吆喝着:“哎呀,弟妹这么虚弱怎么下床来了,还是赶紧回医院躺着比较好,坐月子吹风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黎抿抿干枯的唇,垂下眼睑来,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不想浪费在危宇迎的身上。
而宋晓听完是一脸的怒火,林梦则拉住了冲动的她,上前赔笑:“既然大小姐在家还请帮忙开开门,我们是来……”
“家里忙,弟妹还是回医院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