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进了安贞医院，那儿有一条河，河边上有很多树，我记住了海棠，还有开满了黄花的槐树。
2
我到这里并不是看风景，我在等待手术。
3
已经三十多年了，我不知道我的心脏有问题，三十多年了，我同样不知道这个数字代表什么。
4
医院人很多，电梯要等很久。大军来了，我们会在下面抽一支烟，白沙。
5
那五天我一个人住着，梦里会有一把刀扎在我身上，血慢慢把我流醒。
6
安贞医院心外科5楼，几号房，我已经忘了。
7
再往前一些日子，做CT的时候，护士和医生都很惊奇，一开始只有两个人，
后来围过来四五个，他们像发现了什么，很兴奋。
8
小时候，我血压就很高。小时候，我练武术。小时候，那些天我一直在想……
9
五月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先天性主动脉缩窄，这个非常专业的病。我没敢对丝丝说。
10
我找来了江华。江华看完那张纸后，沉默了很久。他的脸偏黑，我看见他拿了几张纸巾。
11
我们百度了一个下午，上面说，50%的人会在20岁前消失，15%的人会在40岁之前消失，还有25%人会在60岁之前消失，还有10%的人不知活多久。
12
我很怕。
13
我怕看不到丝丝和霏霏，霏霏她还太小。
14
那天下午，天灰蒙蒙的。
15
我想起来了，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是朱鹰。我们在一起喝茶，服务员给我上了旧茶，然后又换成新的。
16
朱鹰说：做手术。他以前是外科大夫。
17
我对江华说：实在不行就离婚吧。江华点了点头，我说你别告别人包括王彩虹。
18
我要想好了，然后再对丝丝说。
19
江华背叛了革命。
20
王彩虹领我去了他们医院，请我吃了早饭。
21
她给我找到了一位叫万峰的专家，万医生说：现在这个病好治，接根血管就可以了。
22
他看了CT的片子，说侧枝血管很发达已经代替了主动脉动，所以我还活着，并且这么久了。
23
想起一句话：当上帝关闭了所有的门，他还会留一扇窗给你。
24
窗，是一种命，救命的命。
25
其实在手术的前五天，除了害怕以外，我所剩的只是高兴。
26
早上我会溜出去晨跑，看着太阳在河面上升起来。傍晚我会待在河边，看着太阳落进河里。
27
风吹着，夏天的风。
28
不用接电话，不用想封面的事儿，不用被催稿。
29
梭罗说：有时生病是有益于健康的。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一句话。
30
郎世溟给丝丝发了一条短信：叫兽这人爱面，且太薄，手术费不够，我给你们拿十万。我说，我挂了谁还你钱啊，老郎说，死了就死了！
31
我不想待在病房，我整天泡在河边和树林里。
32
五天那么漫长，当然它也很短。
33
霏霏来了，在病房里她学人咳嗽，那时她才10个月多点，她刚刚会走。
34
我喜欢心经，并且喜欢在心里默念。
35
终于上了护士站的黑板。
36
第一次做的是支架，刘巍医生说，如果这个成功了，就不用开胸了。
37
做穿刺就是把一根针插在脖子上，医生会拿白布把脸蒙上，然后把针刺进脖子里，还有很多管子。
38
浦硕从盘锦赶来，他说要看我活着出来。他把穿刺的过程全部拍了下来，他说，要做留念。
39
护士喊我背平，应该是这两个字。
40
在进手术的瞬间，我看了一眼丝丝，我流泪了。
41
她是我救命恩人，她是我老婆，她是霏霏的妈妈。
42
安静极了。
43
大腿被刀划了一下，血像喷涌的泉水向上，医生用纱布轻轻一按，我感觉腿上很热。
44
像一个跑了百米冲刺的人，我的心脏狂跳。
45
好像有东西从刀口那儿进去，我想应该是支架。
46
胡大夫在找我们签字时说：做支架如果不成功，会在10秒之内人就没了。创伤小但很危险。
47
我在心里默念着心经，但总是错。
48
我唱许巍的蓝莲花，在心里唱。
49
好像有好多血在流，泉一样的血。
50
一切安静下来。
51
脚趾疼了一下，之后浑身像灌了辣椒水一样发热。
52
是不是胡大夫说的10秒？
53
霏霏还没清楚地叫过我爸爸。
54
我想把我认识的人都回忆一遍。
55
一个声音说：吸气。之后我在缓缓移动，我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56
我听到了：呼气。
57
这不是10秒，是在做CT。
58
那时，我只想自己是活着的。
59
我不想让浦硕在外面看不到活着的我，那样他会说：你个贱人！
60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61
这次手术是一场虚惊和失败。
62
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去面对瞬间可能出现的死亡。
63
死亡离生命很近，距离只有10秒，或者更少。
64
我想起了那个炸碉堡的人，我没有那份勇气。
65
开胸日子仅在一天之后。
66
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很平静。
67
江华和大军来看我。
68
第二天下午，我已经下床了，微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感觉。
69
只有死人才是经历过生死的，活过来的人不能说这句话，死人没法说。
70
我换了病房。
71
那个上大二的胖女孩，说，她还要等几个月才能手术。
72
她说，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谈恋爱。
73
老刘，北京人。黄瓜咬得很脆。
74
老刘说：闺女，放心没事儿。你看大爷六十多了。
75
胖女孩一个人住院，她爸爸回去挣医药费了。
76
有一个人做了瓣膜手术后，不吃饭，还把饭吐在护工的医服上。医生后悔给他做手术，说这个人已经死了。
77
一个月后，我出院的时候，这位病人被拉走。
78
病号服是竖条纹的，何勇的摇滚是横条纹的。斑马的是曲线的条纹吗？
79
要开胸了！
80
这次往手术室的路上，我没有掉眼泪。
81
手术室里好像人很多，我什么也看不见。
82
醒来，护士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回握了一下，她说，很好。
83
是手术后十二个小时了吗，我不知道。我醒了。
84
嘴里有一个铁片，还是木头片，医生拔了出去。
85
灯光很温暖，红色的和黄色的光。
86
这里是重病监护室，我待了一天一夜。
87
胃管很难受，其他没有任何感觉。
88
连梦都没有的手术。
89
如果我下不来，也没有痛苦，其实死亡或许真的是件没有痛苦的事。我是指麻醉后死亡，不是其他。
90
我想霏霏。
91
血压还是那么高，医生让吃药。我输着营养液。
92
第三天，我终于回到了普通病房。
93
没什么高兴的，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出奇地平静。
94
邻床在喊妈，喊疼。
95
我没有疼痛的感觉。
96
护工帮我拍背，我没什么痰可咳！
97
我不知道，丝丝和大军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天一夜。
98
江华替走了大军。
99
胃管是从鼻子穿到胃里的，这是最为难受的，我一直在问医生什么时候能拔掉。
101
吴老师给我送来了两本书，一本是《百年孤独》，一本是《瓦尔登湖》。
102
我可以坐起来看书了，《百年孤独》我只看了五十年，觉得太躁了。
103
徐迟说，《瓦尔登湖》是一本看不完的书，得看看放放。我不信。
104
我用三天看完了《瓦尔登湖》。
105
梭罗是个棵巨大的树，精神枝繁叶茂。
106
我知道了西方为什么文明，因为他们纯粹，梭罗是一个纯粹的人。
107
我们也有类似梭罗的隐士，但大多是逃避者、抵触者、取众者。
108
纯粹是件很难的事，很高级的事。
109
生病有时也是幸运的，我认识了梭罗。
110
第四天晚上，幻觉出现了。
111
我起先看到的是病床站了起来，然后白色的床单自己纹在一起，不一会儿，一条白色的胳膊长了出来，另一支也长了出来，渐渐地它们纹在一起，分别长出了头、脖子、肚子、腿、脚，还有的竟然戴着护士的帽子，起先是一个护士，后来有四五个，它们在空中飘着。我也站了起来，好像很高，俯视着它们。一支血手从我的后背伸出来，好像要抓我，我甚至看见血管在一截一截地往一块儿堆，堆成一根红色的很粗的管子，它们长了牙齿，开始咬别的血管。我很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
112
手术后的幻觉，像另外一个世界。我见过。
113
家里人来了，又走了。
114
在我生病之前，我希望手术后会有很人来看我。
115
手术后，我认识了梭罗。我发现自己看着自己就行，不必要求别人怎么样。
116
内心即万物！万物即内心！
117
我可以下地了，胃管也拔了，人一下轻松起来。不过落地的瞬间，还是踩在棉花上，扶着床走了一圈，护工说，少走点。
118
这件曾让我恐怖了两个月的事基本结束了。
119
我得谢谢医生。
120
手术后的日子，在家静养。
121
乌蒙来看我的时候，又折回去了。他用了四个小时来看我，是看望我的人中路程走得最远的一个。
122
一切重新开始！
123
不要想象未发生的事情，它们原本很平淡。
124
我的身体里，有一根30厘米的人工血管。它是什么材质的呢？它将陪我度过以后的人生。
125
出院后，药水同学自告奋勇做了量血压的技师！恪尽职守。
126
开始做封面，养家，糊口，给她们幸福！
消除的诗
我来了，北京
1.
风太大
把我吹弯了
一夜之间
垮掉
2.
这是哪儿
据说这是北京
有心脏病又能如何
人们叫嚣着挤破了脑袋
在这里吃喝拉撒
好不惬意
3.
好了，我也来了
4.
烤鸭
太腻
有人肉的味道
5.
在这里可以选择
不同的生活
比如骑自行车
比如开车
比如挤公交车
比如走路
走在东北旺
曾经挤满摇滚乐手的村庄
如今是更穷的民工
据说过些时候
这也会拆
6.
靠着出租房屋为生的人们
仍在抵抗
向你们致敬
但不是办法
缴枪投降
以守为攻吧
7.
北京人的腔调
意思是：
有种你别来呀
傻逼
8.
真他妈的远
我第一次看见
火车在城市里跑来跑去
自杀的人
有福了
9.
坐地铁
我想起电影中一幕幕
浪漫的爱情与
性骚扰
看看四周的男女老少
我知道
上当了
10.
北京的免费公厕
花了20亿还是70亿？
11.
正在建设的奥林匹克中心
在烟雾中
升腾
我走过
似乎闻到一股鸟粪的味道
12.
我在超市看见一位长得像春树模样
的女人
对不起
我有点勃不起来
13.
一位妇女追问道
要碟么？
高清晰的
当我是新手啊
我曾经一次买了十张
全他妈
某某功
14.
总有人说：
我在北京怎么样怎么样
意思是说：
我在北京卖过逼
你他妈算哪路货色
15.
感慨：
的确如此
差距无处不在啊
16.
中关村某国际大厦门前
台阶上一位老者
哭泣
他丢了钱
他回不去了
17.
我看见北大了
清华也在对面
这个中国最著名的垃圾桶
一位拉车的老者
叫换着：
有废品的卖！
18.
走过朝阳区
以为进入美国
老外也
风尘仆仆
大使馆门前蜂拥而至的人们
是要出国还是
回国？
19.
到前门
空气忽然凝重
物价也跟着飞涨
20.
我踏入青砖平铺的广场
过前门到
毛主席纪念堂
到英雄纪念碑
此地阴气极重
我为我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
21.
忘了今天是国庆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们
也有面色纯朴的农民
他们坐在地上
羞涩地从怀里
掏出用塑料袋包着的馒头
或许心是幸福的？
他看到了拯救他们
的人
22.
我冲击着人流
天安门
我来了
咫尺天涯
我来了
我挤得焦头烂额
似乎我想马上弄清楚
那上面挂着的
究竟是
谁的头像
23.
黑的 白的
黄的 棕色的
我全见着了
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24.
嘘
什么也别说
此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25.
“雄伟的天安门
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这是我印象中的形象
而现实
它矮小黯淡
让我不屑
这巨大的反差
是谁在做着并继续做着帮凶
而义无反顾？
26.
此地机关重重
或许我的头像正被
一台高精密打印机
缓缓打出
我钻出人群
一反常态
把一口痰
吐在垃圾桶中
27.
朋友说得好
不要和北京人吵架
免得自尊心受到伤害
一切以武力解决
28.
我永远也忘不了
王府井
操着浓重北京方言
叫卖的贩子
宰人时的快感与高傲
他说
在这儿吃饭
谁都要给钱
据说北京人
很少来
29.
我来了
北京
我来了
圆明园
（我就住在你的旁边）
我来了
是艺术么？
我总站在你们对面
高呼庸俗
如今我和你
并排在一起
不以为耻
我正走在曾被自己不屑的路上
我也为着你们的堕落
添砖加瓦
并暗自窃喜
30.
我来了
北京
刘不伟的诗
拆那·老虎老虎鸡
A：新风里，日，内，客厅
1镜1景2次
茶杯的热气慢悠悠飘散飘散
握遥控器的老年斑的手（特写）
下垂下垂
张淑珍在沙发上打瞌睡打瞌睡（中景）
花白头发在打着瞌睡
小女孩坐在地板上给芭比娃娃换衣服
嘘！奶奶睡着了（小女孩对芭比娃娃耳语）
奶奶是大老虎（同上）
大老虎打瞌睡了（同上）
大老虎老喽（张淑珍闭着眼自言自语）
B：阳坊涮肉，夜内，大厅
7镜2景3次
哥俩好好就好乱屁猜呀七星照满堂满堂
服务生再来一箱普京（曼丽喊着）
服务生再来两盘肥牛（曼丽举起手比画着）
曼丽到你了（爆炸头大胖说）
拳打胜家（同上）
曼丽咱棒子老虎鸡吧（爆炸头大胖笑）
谁怕谁（曼丽一撇嘴）切！
老虎老虎鸡（曼丽用筷子敲打酒杯沿）
老虎老虎鸡（同上）
老虎老虎鸡（曼丽举起筷子对敲）
曼丽你出了三个鸡吧？（强子伸出手指头）
出三个鸡怎么了给偶闭嘴（曼丽喝酒）
哥几个小心喽甭招我（曼丽一蹲杯说）
我心中有老虎（曼丽点了支烟）
我动物（曼丽叼着烟说）
我凶猛（曼丽弹着烟灰说）
B：景山公园日外
11镜3景3次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老年合唱团在唱）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同上）
周指挥今儿没来（张淑珍问李老太）
没喽，昨晚，心梗（李老太摇头）
没了？（张淑珍惊）
说没就没了（张淑珍自言自语）
可不，说没就没说没就没（李老太摇头）
走吧，甭犯愣（李老太招手）
走呀，买菜去吧（李老太催）
买黄瓜去喽（众人渐散）
空荡荡的公园（空镜）
A：美丽会夜内
9镜9景5次
嗨嗨嗨嗨嗨嗨（音效）
卡姆卡姆卡姆（同上）
贝比贝比贝比（同上）
大全景
强子呢！（阿美冲着曼丽耳朵问）
吹了（曼丽冲着阿美耳朵说）
吹了？才几天！（阿美冲着曼丽耳朵说）
又不是磕终身（曼丽冲着阿美耳朵说）
我总不能焊他身上吧（同上）
阿美用绿茶兑芝华士
又勾了一个吧？（阿美冲着曼丽耳朵问）
呵呵，还是一有妇之夫，来劲（曼丽笑）
妖怪妖怪妖怪（阿美冲着曼丽耳朵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美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曼丽脸部特写）
大全景
拆那·刘春天
刘春天
我亲爱的女儿
来亲一个
爸爸一离开呼和浩特
你就嘟嘟想爸爸想爸爸
鼻子也想
眼睛也想
耳朵也想
肚肚里也想
宝
虽然妈妈手机里有爸爸
你也不能总用舌头去舔呀
吧唧吧唧的
真有那么好吃吗
都舔坏三个手机了
这样子当然不好了
有辐射
辐射就是大老虎吻你的小脚趾头
是呀
爸爸也想你
可想可想了
如果
如果你像安妮卡公主一样
骑上长翅膀的飞马
飞呀飞
那你就一眼就能看到了
在北京
德胜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