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对妻儿要不要追出去,为自己的亲人报仇。不追出去的话,有点说不过去,自己的亲人被杀掉了,总要做出点举动来。要是追出去的话,孤儿寡母的,肯定会被杀手1给干掉,不仅不能报仇还会送掉自己的性命。为了不让局面显得有些尴尬,妻子抱着自己的儿子痛哭起来。按照一贯的套路,多少年后等少年长大成人练就了一身的本领,会在某个地方偶遇到杀父仇人,一阵腥风血雨之后,终报杀父之仇。不过这根本不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也许少年为了报仇会闻鸡起舞,但是当他要报仇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仇人,他用尽整个后半生都寻不到仇人的踪迹。这会演变成另一个故事,挺有趣的,符合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杀手1回到雇主的身边,雇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躺在病榻上。雇主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后,欣喜若狂。杀手站在病床前,看着这个老头笑着说,你知道的,我收了人的钱就必须要完成任务。说完他拿起一个枕头盖住老头的脸,开了一枪,一缕烟从枪口处冒出来。
以上就是杀手1的故事,他在一天内杀掉了两个人,得到了两份佣金,这样的效率确实让人佩服。老头已经死了,躺在床上,脸上被轰开了一个洞。眼睛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杀手2是个好人,这是一个通缉犯的观点。杀手2和通缉犯所干的勾当是这样的:通缉犯被政府悬赏通缉,杀手2把他抓住交给政府取得赏金。当通缉犯被执行绞刑的时候,杀手2再挺身而出劫法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在政府眼中通缉犯的身价就会飙升。要补充一点的是,在那个年代,政府为了震慑民众,绞刑的地点是在空旷的广场上,犯人的双手被反绑着骑在马上,一根粗麻绳拴在犯人的脖子上,另一头固定在头顶的树干上。如果没有树的话,就在一个简易的绞刑架上。
按照流程,政府官员会长篇大论罗列罪犯的罪行,比如说越货杀人强奸幼女之类的。这个过程是很乏味的,让观众提不起一点兴趣,他们只关心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罪犯悬空吊死的那一刻。
如你所知,这一刻没有出现。最终的情形是,杀手2一枪打在绳子上,马受惊带着罪犯落荒而逃。不过也不是每次都这么顺利,这次就出现了意外。杀手2一枪并没有打断绳子,马受惊跑掉后,罪犯吊在树上晃来晃去,逐渐呼吸困难。
杀手1每次完成任务后都去找一个名叫罗莎的妓女。这天晚上他敲开了罗莎的房门,门刚开,一把斧子就迎了过来,砍在脖子上。杀手1先是吐了一口血,又看了看罗莎。罗莎双手松开斧头,扶着杀手1进了房间。杀手1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紧握着留在脖子上的斧头。
罗莎说,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砍我。
我本来不想砍你的。
可你已经砍了。
我砍错了,我不知道你要来。
把镜子拿过来。
杀手1看着镜子,斧头嵌进一半的脖子里,稀稀拉拉的血顺着斧头流出来。一旁的罗莎在竭力地辩解说,我真不是有心的,我以为是那帮混蛋来抓我,他们要把我轮奸,我根本不知道你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送我去医院吧。杀手1一张口就有大股的血流出来。
这样不行。罗莎哭着说。
为什么。
罗莎说,是我砍的你,我会坐牢的。
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的伤势很重,就算送到医院也会死掉的。罗莎一连说出了好几个天哪天哪天哪怎么会变成这样,噢,天哪,我该怎么办啊。
杀手1在寻找自己的枪,罗莎眼疾手快抢过枪。
现在,杀手1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死掉,二是死掉。所不同的是,是流血致死还是被罗莎用手枪打死。疼痛感在增加,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就要断掉了,自己的头快要掉在地上了。他对罗莎说,你开枪吧。
罗莎说,我不会开枪的,我没想杀你的,刚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我早晚是要死的,你就开枪结束我的痛苦吧。
不行。
我给你钱。杀手1把身上的钱拿出来,那是今天他全部的劳动所得。
罗莎接过钱,说,我还是不会杀你的。
下面是杀手2的故事。罪犯吊死之后,杀手2捡起他的尸体骑着马走了。在空旷的戈壁滩上,烈日高照,马很快就没了力气,趴在炙热的戈壁滩上一动不动。
已经有苍蝇闻讯赶来盘旋在罪犯尸体的上空,即便是杀手2竭尽全力地去赶走它们,总有几只漏网的苍蝇钻进了尸体的内部。杀手2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四周都是望不见尽头的戈壁,如果往回走的话,走不出戈壁,就会死掉。往前走也不是办法,你说不准还有多远才能走出戈壁。
我有个朋友叫古永。古永是个好色的家伙,周围的人都知道,最近他和自己的女朋友闹了点矛盾。原因是,女朋友对他管得有点严。最重要的是,古永喜新厌旧了。这天晚上在外面吃完饭后,古永开车先把女朋友送回了家。然后去了一家歌厅,叫了一个陪酒女。一行的还有几个人,后来古永和陪酒女先走了。找不到古永后,有人给他打手机。结果古永的电话在他女朋友的手里。
就在古永和陪酒女在房间里准备脱衣服的时候,门响了,有人在外面喊,古永,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古永看了陪酒女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扑了过去。
古永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我说,人有时候难免会遇到进退两难的情况。古永说,他妈的,问题是我没得逞。
陪酒女说,外面是谁。
我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呀。
是呀。
那你为什么还招惹我。
我喜欢你呀。
可你不能玩弄我的感情。
只是玩玩而已。
我对你可是认真的。陪酒女对古永说,我和她之间你选谁。
古永的女朋友还在外面叫喊着,你他妈的快开门。
现在我想说说我所面临的情况,火车快要开了,也许就在下一秒钟,可我还是动弹不得。我的身体被卡住了,只有我的头还露在外面四处张望着。月台和铁轨交界的位置是个水泥基台,再往下是铁轨,大约有两米左右的深度,我的身体紧挨着水泥基台,另一边是火车。当你坐火车快到下一站的时候,广播员就在喊,下车的时候请注意脚下的踏板,不要踩空。我没下车,我是在上车的时候踩空了。或者说,根本不是我踩空了,而是我被人挤了下去。我的双臂卡住了,整个上半身动弹不得,我的双脚悬在空中还能灵活的运动,可这有什么用,我的脚越动,身体就陷得越深。我听见广播在喊,没上车的旅客请赶快上车,火车就要开动了。
蜂拥而至更多的旅客,有几个人看见了我,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就进了车厢里。列车员来了,他对我说不要紧张,然后就跑掉了。我想他可能是去告诉火车驾驶员了。旅客已经全部上车,月台上空荡荡的。这时,广播在喊,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想,列车员还在求救的路上。
郑欢欢的小说
郑欢欢,1990年生于河南。像所有男人一样喜欢姑娘,对于写作而言,尚是一条处男。
这个世界有鬼
A
逍遥网吧是李清水最喜欢的地方,就像他小时候喜欢家乡那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一样。如今,那条河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激荡不羁。沿岸建了很多水坝,那些浅灰色建筑像镣铐般紧箍着水流。放眼望去,一切都是静止的,就像他身处的城市一样。
街上仅存的几盏路灯像往常一样亮起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又在网吧浸泡了一整天。网上铺天盖地的讯息像毒蛇一样舔舐着他的神经,他浏览着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一切。一页一页,感到头回脑涨。
他看了看QQ列表里那些灰色的头像,他知道,自己若没有和她们见过面的话,它们也许会一直闪烁下去。张辉的头像动了,他在计算机被迫关闭之前点击了那只黑白相间的小鸟。张辉的话是一行粗黑的大字:你决定了没有?
决定了,他回答:老地方见吧。
张辉答:好。
他关闭了窗口,在自己的空间里看了最后一眼苍井空的生活照,然后改了自己的QQ签名:如果这号再上线的话,那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有鬼……计算机终于因为余额不足而自动关机。他站起来扭了扭脖子,僵硬的骨节“嘎巴嘎巴”响了起来。他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网吧的收银员小多,她今天没有穿裙子。他看不见她的腿。
在门口他遇到了刘毅,他正拿着一个面包边吃边往屋里走。他叫住了他,说:我和张辉决定去自杀,你去不去?
刘毅咽了口面包,愣了愣神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他不满地说:你们两个人都决定了?怎么不叫上我?今天要不碰上我是不是就没有我的份了。你们倒好,两个人一起死不害怕。我呢,你们要死了就剩我自己了,叫我自己怎么死?
李清水怕刘毅惊动了网吧里的人,把他拉到路边,对他说:我们怎么会不叫你呢?就是张辉不叫你,我也得叫你呀,我这不是正在叫你吗?
刘毅说:那你们商量的时候怎么不叫上我?商量那么大的事你们都不叫我参加,太不够意思了吧。在老家的时候我家杀猪我还叫你去看呢。
李清水向他表示歉意,说:下次商量的时候一定叫上你。
刘毅摆摆手,说:算了,反正就要死了,不和你们计较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李清水说:今天晚上,在老地方,张辉已经去了。
刘毅说:好。去之前我先看看小多。
李清水说:别看了,她今天没有穿裙子。
刘毅说:我又不是去看她的裙子。你在这儿等等我。
李清水答应了他。他让李清水帮他拿着面包,朝逍遥网吧走去。刚踏上网吧的第一级台阶时他又折返回来,他不好意思地冲李清水笑笑,说:我的外套脏了,把你的借给我穿一下。
李清水把自己身上那件冒牌的Kappa脱下来,递给他。刘毅兴奋地接过来。
他一直想买这么一件名牌衣服,他妈嫌贵,死活不答应。她骂他说,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找工作,还想穿名牌,我卖多少个猪头才能给你买个名牌呀。李清水看着刘毅兴奋的神情,不由得责备起自己来:要是早点告诉刘毅这是在虾猛街50块钱买的冒牌货,他也许早就穿上了。
刘毅终于信心满满地走向逍遥网吧。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对着门上的玻璃理了理头发。他的头发很长,染了红和黄两种颜色,烫得蓬松凌乱。
小多站在收银台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匍匐在计算机前的少年们。她的头发也是黄的,黄得耀眼,黄得可爱,比外国人还黄(刘毅的原话)。
今天下班怎么那么早?小多看见刘毅,随口问道。
今天是星期天。刘毅说,不加班。
开几个小时?
今天不开,我还有事呢?
那你来干什么?
我想和你说句话。
什么话?
刘毅看着小多,憋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多:说吧,没事。
刘毅反复搓着双手,鼓足了勇气说:你真漂亮。
小多:你说过了,每次来你都说。
刘毅:那就再说这么一次吧。
小多笑了,她问他:你今天有什么事情?
刘毅:很重要的事。
小多“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她说,其实我也想和你说一句话。
刘毅:说吧。
小多: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刘毅:你现在说吧。
小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柜台——她最近在学吉他。她说:我现在非不说。
哦,好吧。刘毅探起身看了看柜台后面小多被牛仔裤紧紧包裹着的双腿,转身走了出去。
B
在死了人之后的几天里,滨河公园大花坛旁边的草坪上很少有人涉足,连那些常常在这里拉屎撒尿的狗也很少来了。在死人之前,这里同样很少有人来,因为那些狗常常在这里拉屎撒尿。
这片草坪因为有狗的粪便滋润,变得异常肥沃,草也长得比其他地方要快。
这给园林工人添了不少麻烦,他们需要时常过来修剪,才不至于让这片草坪上的草异于其他地方。
那天傍晚,这里的草像往常一样拼命地汲取养分,不动声色地生长。它们丝毫没有觉察到即将有人来到这里,踩着它们的身躯死去。这对它们来说是个非常坏的事情。那三个少年在这里成功死去之后,它们将遭遇一连串的问题。首先人们会对这里产生很坏的印象,不愿意再带着狗到这里来。它们失去了狗的粪便之后,渐渐变得像其他草坪上的草一样中规中矩,它们的表面渐渐清洁,越来越多的人在它们身上肆意践踏。而在这之前,只有三个少年肯来这里——在深夜的时候。
他们在这里说一些话,做一些事。它们不懂,呵呵,它们才懒得注意呢?草怎么会懂人的事情呢?就像人不会注意它们一样。
A
李清水和刘毅走到滨河公园的时候,张辉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站在那片满是狗屎的草坪上,看着李清水和刘毅朝他走来。他神情茫然,空空的看着远处,似乎犹在梦中。他丢了工作和娟子之后就变成了这样,他一直想攒钱和娟子开一个饭馆。现在他钱还没有攒够就丢了工作和娟子,开饭馆的想法变得不切实际且毫无意义。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身后大花坛里没有一朵花开放。花坛的石阶上散落着果皮和纸屑,几只苍蝇在他周围飞来飞去。
他们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们只能借助于路灯的光才能看清楚彼此的脸。
张辉看着公园外的广告牌,那是一幅巨大的电影海报,上面是几个露着大腿的女星。张辉曾经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睡睡这些明星。他把这句话反复说了很久,直到现在他仍是个处男。现在,他不再提这个美好的愿望,对二人说:咱们得商量商量怎么死。
张辉的话让刘毅高兴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在错过了商量决定死的机会之后还能和他们一起商量怎么死。他说:好哇好哇,咱们商量商量。
张辉说:我想了好几个方法,我觉得咱们最好跳楼去,现在就流行这个。听说广州那个富士康现在都已经十连跳了,都轰动了全国了。可不管几连跳他们也都是一个一个跳的,咱们三个人一起跳,不比他们牛逼?
刘毅表示同意,他说:就是,说不定咱们还能上报纸呢。要是这样咱们可得死得好看一点,清水,你这衣服就让我穿着吧。
李清水抠着指甲里的灰,头也不抬地说:你穿着吧。
刘毅如获至宝,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充分享受拥有名牌的快乐。他感觉到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一沓零钱,他掏出来边数边对李清水说:你口袋里怎么还有钱?还有四十多呢。
李清水说:偷我爸的。
张辉说:我觉得咱们得把钱花完再死,我这还有八十多块呢。
刘毅说:就是,不能白白浪费。我也有十块,准备上网用的。
张辉说:去虾猛街买点东西吃吧,有点饿了,买点猪头肉。
刘毅说:别买猪头肉,我看见猪头肉就烦。
李清水说:那就买烧鸡吧,不买猪头肉。
李清水知道刘毅最讨厌猪头肉,他家就是卖猪头肉的。他继父在家把猪头肉做好,他妈拿到集市上去卖。他们家的出租屋里长年弥漫着一股猪头肉的油腻味道。刘毅不愿意与猪头肉为伍,他中学辍学之后从老家来到这里,他继父给他找了好几个工作,他都干不下去。为此他继父常常打他,说他不好好干活。后来他和李清水一起到豪丝美发厅当了洗头工,但没过多久他又辞了工作。在他看来,帮人洗头还不如给猪头拔毛。现在他每天都要帮他继父收拾那些猪头,那些毛茸茸的猪头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睁着眼睛,有的闭着眼睛,有的没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