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澹台凤鸣来说,这是极为漫长而寒冷的一夜。
虽然他对小七疾言厉色,大声咆哮,誓言绝对不会放弃意意,不会用她去换北越的二十万兵马。
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小七与慕容铎的最后协商破裂,那么,这将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心痛如绞,失魂落魄——活了二十七年,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目标,突然失去了意义。
就算江山稳固,站到了权力的最顶峰又怎么样?
他再也不会有快乐,再也不会有满足感。他的自豪,他的骄傲,他的成功,他的胜利,没有展示的对象,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二十年的孤独与寂寞,二十年的仇恨和怒火,二十年的辛酸和努力……通通成了虚幻。
抵不过她的一个笑靥,她的一次回眸。在习惯了她的软语**之后,突然回归寂寞,每一分每一秒对他都是一种煎熬。
可惜,事到如今他已没有了退路,更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的行动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他的身上系着数百乃到上千万人的性命。
他不能义气用事,不能感情用事。
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他的肩上挑着的是整个国家的命运。
他可以对母后不孝,对意意无情,却不能对百姓不仁!这关系到千万人的性命,容不得他任性!
但得一心人,愿为千夫指。
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谈何容易?
西秦覆灭之后虽然并入了南淮的版图,但这半年以来,遍及整个西秦大地的对南淮统治的反抗却从来也不曾停止过!
那里每天都有纷乱,每天都在流血,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他若一意孤行,那么昨天的西秦,就是明日的东晋!
因此,明知这样的结果是一场伤心,两人决裂,他却没有选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碎,心伤,心死……
从没有哪一天,他如此真切地感到,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孑然一身,孤单一人。
孤独是那么凶猛,似一只狂暴的野兽,无情却沉默地撕扯着他,啃噬着他。那种痛,深入骨髓,却又无法诉说。
这个冬夜,彻骨的寒……他推开窗,发现就连天边的月都变得冰冷。淡淡的清辉,似冷冷的嘲笑。
他下意识地抱住自己,好象这样,可以阻止心中那不断扩大的空虚,想象着是那双纤细的手臂将他温柔地环绕。
以后,意意将和慕容铎在一起。
他再也别想和她有未来,更不可能跟她拥有一堆孩子,不会有了…
他痛苦得想大叫,想毁灭整个世界。然而,他毕竟不是暴君,他没有铁石铸就的心肠,踏着那么多人的鲜血,有什么权力追求自己的幸福?
天渐渐的亮了,雾气消散,晨曦微露,公鸡在打鸣,宫女们穿梭往来,新的一天又要开始。而他,却感觉世界早已倾斜……
澹台文清在行馆旁守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才终于见到喝得酩酊大醉的百里晗跌跌撞撞地返回。
他急急地迎上去,扶住醉得东倒西歪的百里晗:“百里兄?”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闲心跑去喝酒?
“哟~”百里晗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一张嘴,浓浊的酒气扑面而来,笑嘻嘻地问:“这不是燕王吗?”
“百里兄,”澹台文清偏头,避开酒臭之气,皱着眉头:“我等了你一晚,你怎么才回?”
“你来,找我喝酒啊?”百里晗倚着他的肩,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不是,”澹台文清陪着笑:“你跟四嫂谈得怎么样了?”
“四嫂?”百里晗眨巴着眼睛:“哪来的四嫂?谁家的四嫂?漂亮不?叫她出来喝一杯~”
“操,你究竟喝了多少啊!”澹台文清有些恼了,伸指掐他的脸:“醒醒,我有话要问你呢!”
百里晗吃痛,用力从他手中挣脱:“燕王,你怎么在这里?”
“清醒了?”澹台文清急急地道:“四嫂怎么说?”
百里晗目含阴霾,几近沮丧地道:“她不信我。”
真可笑,似乎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相信过他。
四个字,挟着他积累了千年的怨愤,如暮鼓晨钟般撞入澹台文清的耳朵。
他怔怔地看着他,莫名地一阵阵发冷:“不信?”
没能说服四嫂,为什么百里晗看起来竟比他还失望?那副落拓绝望的神态,让他几乎以为眼前站着的是四哥!
“嗯,”百里晗敛起情绪,恢复冷静:“你还是赶紧回去设法说服陛下吧。”
“唉!”一言惊醒梦中人,澹台文清顾不上追究那份怪异的感觉,翻身上马,往皇宫疾驰而去。
时局如此紧张,皇帝却罢了早朝,陈风等不知情,纷纷过来御书房探问,通通被德贵拦在了门外。
澹台文清到来,显然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一涌而上,把他团团围住。
“燕王,皇上这是怎么了?”七嘴八舌地探问,几乎把他的耳膜涨破。
澹台文清隐隐猜到他的决定,昨天拼命力劝他将唐意送走,这时反而生出恻隐之心。
“你们都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澹台文清叹了口气,开始遣散众人。
“燕王,”陈风神色焦灼,将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我收到线报,叶千寻,叶千羽两位将军,分别带了二万亲随擅自离了西津关,兴田关,昼夜往京城驰援而来。”
“此话当真?”澹台文清惊出一身冷汗。
西津乃东晋的西北大门,是西北防线重要的军事要塞,素有西北第一隘口之称,扼守此关,可拒柔然于门外。
兴田则是东晋的东北大门,扼此关隘,北阻北越,东断乌桓。
这两处关隘,在东晋的军事上所占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现在,两处的主将却不约而同,擅离职守,把如此重要的关**给副将,带着精锐部队秘密前往京城。
若是此消息被敌人探知,柔然和乌桓同时发起攻击,破西北和北大门,铁蹄踏入中原,无疑会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动乱与浩劫!
就算这场叛乱平息,东晋也将卷进长时间的血雨腥风之中。
“事关重大,岂敢妄言?”陈风苦笑:“我必需马上觐见皇上,请他即刻定夺!”
“来都已经来了,急也没用,先等等再说吧。”澹台文清冲他摇了摇头:“四哥怕是没有心情处理这件事,你晚上再来。”
“出什么事了?”陈风早就感觉不对头。
澹台文清守口如瓶:“我去劝劝四哥,你别问这么多了,下去吧。”
“是~”陈风满心疑惑,见他表情凝重,也只能按下不提,领着一众官员退走。
“王爷,”德贵焦急万分,趋前几步低声道:“你去劝劝皇上吧,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呀!不能,哪来的力气跟人去斗?”
“知道了~”澹台文清叹一口气,推门而入。
突然涌进的光线,刺得澹台凤鸣眯起了眼睛,却并未说话。
“四哥,”澹台文清见他神色颓废,不禁生气地低吼:“若你实在做不到,不如带着四嫂远走高飞,管它什么国家兴亡,百姓疾苦,兄弟情份,母子亲情,通通都不用理,逍遥世外,做一对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你出去,让朕静一静。”澹台凤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静了一天还不够?”澹台文清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拎起来:“午时快到了,你必需做出决断!”
“滚~”澹台凤鸣低吼。
“好,”澹台文清松开他,愤愤地道:“既然你不敢做决定,那我帮你!”
“站住,你想干什么?”澹台凤鸣立刻警觉地叫住他。
“你不敢跟四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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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是谁的代表作?我去跟她说!”澹台文清冷冷地道:“你不能下决定,那就让她去做决定!”
“你敢?”澹台凤鸣怒喝。
“为什么不敢?”澹台文清倏然冷笑:“反正是一死,大卸八块跟剁成肉泥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朕不准你告诉意意。”澹台凤鸣一字一句地道。
“为什么?”澹台文清不服:“她是当事人,她有权力知道真相并且做出选择。”
“她有得选吗?”澹台凤鸣厉声喝道。
澹台文清一窒,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你明知道她没得选,还把事情告诉她,让她去选,不觉得太无耻了么?”澹台凤鸣眸光冰冷,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澹台文清冷汗一下子流下来,在他的注视下,连呼吸都困难。
他无词以对,默默地低下头,随即鼓起勇气:“那你打算怎么办?在这里发呆有用吗?”
“你不用激朕,”澹台凤鸣冷冷地道:“朕也知道,只有一条可走。但,这个决定由朕来下,责任也该是朕负。懂了吗?”
“我明白~”澹台文清哑着嗓子道:“我怎么会不明白?可是这样做的后果,你想过吗?唐意会恨你一辈子!这样,也没关系?”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做法稍嫌卑劣,有投机取巧之嫌。但他也是心疼四哥,不想看到四哥的心被生生的撕裂呀!
如果,这个决定是唐意自己做的,那么她就没有理由恨四哥。
等他们缓过这阵,四哥大可以再把她从慕容铎的身边抢回来,他们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不是吗?
可,决定是四哥下的,这件事就再无挽回的余地啊!
没关系?
澹台凤鸣扬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得飘忽,悲凉。
做下这个决定,就意味着他永远失去意意,怎么可能没关系?
可是,他必需牺牲唐意来换得此次的胜利,带给她一个女人毕生最大的耻辱,却连恨他的机会都不给。
这对她,岂不是更残忍?
她只是一个女人,拥有倾城的美貌并不是她的错,她最大的错误只是爱上了他,一个无能的帝王!
他有什么权力,把对天下苍生的责任,分给她去承担?
所以,就让她恨他吧!
恨,也是一种力量,有时候,它甚至比世上任何力量都可怕。
一个心怀怨恨的女人,足可以毁灭整个世界!
只有怀着对他的巨大的仇恨,她才可能忍受这莫大的耻辱,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不是吗?
“四哥,”澹台文清瞅着他,既惊且疑:“你真的不后悔?”
明明有余地,为什么要把自己逼上绝路?素来精明睿智的四哥,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
“小七,”澹台凤鸣深深地看他一眼,叹:“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爱人,就能明白四哥此刻的心情。”
在爱情面前,不需要精明,不需要算计,只需要一颗纯纯粹粹地爱她的心,就足够了!
澹台文清怔了怔,没有说话,却慢慢地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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