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鱼贯进了东暖阁,见过礼后,分宾主落坐。
“两位远道而来,朕心甚喜。”澹台凤鸣笑着道:“二位若不嫌弃,稍晚朕在交泰殿设宴为两位洗尘。”
“陛下……”百里晗正欲客套几句,慕容铎已然不耐地打断他:“不必了,我来是想与陛下做个交易,事毕即去,没时间应酬。”
小安子在一旁侍候,见他言语十分无礼,心中很是不忿:“靖王……”
澹台凤鸣抬手,阻断他,诚恳地道:“靖王快人快语,性子豪爽,朕很是欣赏。朕与令尊令兄都有几分交情,此番又与令尊结盟,助我除逆平乱,朕很是感激。你有任何要求都但说无妨,只要朕能帮得上忙,一定倾力相助。”
靖王乃北越九皇子,与当朝太子慕容锫同为皇后亲生,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本来是很有希望成为皇储的。
只可惜他恃宠而骄,性格暴戾,翻脸无情,噬杀成性。听说还被怪病缠身,导致喜怒无常,有时发作起来,六亲不认,连身边的亲随都杀。
正因为如此,他在朝中根本没有朋友,口碑极差。
皇后倒是非常疼这个儿子,找了无数名医来治他,不但没有治好他的怪病,反而被他杀了无数名医。
弄到最后,北越稍有名气的医者纷纷逃亡他国,以至四国有北越国内无国手的传闻。
这当然是夸张之词,但是,他的暴戾由此可见一斑。
澹台凤鸣不想小安子刺激他,只想赶紧把这尊瘟神弄走。
非常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他的要求不算太过份,这份人情,他愿意还。
所以,他这番说词,倒不完全是客套。
“哼!”哪知慕容铎并不领情,傲然道:“我们素昧平生,你与父皇,皇兄的交情与我无关,我才不想沾他们的光!我只想与你做交易,你只说做是不做?”
澹台凤鸣掀了掀眉,露出招牌无敌温和的微笑:“愿闻其详。”
这小霸王,给他台阶他倒拽起来,既然他坚持要做交易,那就听听看罗。
顺水人情还是要做,只是明与暗的区别罢了。
慕容铎单刀直入,劈头就是一句:“我用江山换美人,你换是不换?”
“慕容!”百里晗没料到他这么直接,顿时滴下冷汗。
“哦?”澹台凤鸣暗生警惕,面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靖王果然风雅得紧,这买卖确实不凡。不知哪位美人有幸得到靖王垂青,不惜以江山去换?”
“天下第一美人,云清歌。”慕容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澹台凤鸣怒意顿生,神色依旧平静:“恐怕要让靖王失望了,云清歌早已被朕挫骨扬灰,香消玉殒。这交易怕是成不了了~”
“陛下,”慕容铎神情冰冷:“看来你是不打算要自己的江山了?”
“放肆!”小安子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叱。
“陛下,”百里晗急忙打圆场:“慕容说话是这样的,他其实没有恶意,请你多多包涵。”
“朕再说一遍,云清歌已死。”澹台凤鸣拉下脸,冷冷地道:“两位若没有别的事,恕不奉陪了。”
慕容铎冷声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爽快人,估计这个时候,你的时间也很宝贵,不能浪费,这才直奔主题。既然你喜欢绕圈子,那本王就换个说法,你把唐意给我,我还你一坐江山,如何?”
“慕容铎!”饶是澹台凤鸣修养再好,这时也悖然大怒:“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如此放肆?”
明知唐意是他的女人,他竟敢闯到皇宫里来,指名道姓问自己要人?
他以为自己是谁,又将他这堂堂一国之君置于何地?
“很好,”慕容铎冷冷地道:“我本来尊重你的为人,唐意也在你的手里,这才先与你沟通。既然你无意协商,我也不敢强求。但是,唐意我是势在必得,就算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当时鸡飞蛋打,江山美人都失去,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告辞!”
“你有什么本领,尽管使出来,朕都接着。”澹台凤鸣面沉如水。
他五岁为质,十五岁还朝,二十岁登基,其间平乱,肃反,拓疆……什么事没见识过,什么人危险不曾经历过?
岂会被他虚言恫吓所动摇,乖乖将心爱的女人双手奉送?简直是痴人说梦!
“慕容,陛下!”百里晗见两人谈僵,急忙拉住慕容铎的袖子:“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呀!”
“哼!”澹台凤鸣冷笑:“朕不敢高攀!”
“慕容,还不赶紧向陛下致歉?”百里晗曲肘撞他的腰:“你是向陛下通报紧急军情的,怎么扯上唐姑娘了?这玩笑可开得太大了!”
说完,又向澹台凤鸣行了一礼:“慕容收到消息,上官奕林暗中与裴翼清见面,正在游说他与之结盟。”
“你说什么?”插话的是澹台文清。
他收到消息,证实华天佑确实与上官奕林勾结,这才匆匆赶来禀报,没想到又听到另一毁灭性的消息!
若是连裴翼清都背弃盟约,那他们就是身陷重围,孤军奋战了!
说晋阳的局势危在旦夕一点也不危言耸听了!
“怎样?”慕容铎斜睨着他,冷冷地道:“你若不与我交易,那本王就去找上官奕林,相信他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以为这样,朕就会怕了?”澹台凤鸣脸上浮起一抹潮红,周身蹿起强烈的肃杀之气。
“怕不怕都是你的事,”慕容铎冷漠地道:“我只要唐意,若你交出来,我保证盟约有效,力挺你到底!否则,我就与上官奕林联手,踏平晋阳!我就不信,江山与美人之间,你会蠢到选美人?”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死寂。
澹台凤鸣双唇紧抿,神色冰冷。
他虽然态度强硬,但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晋阳危殆,东晋覆亡,他拿什么去保护唐意?
可,他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用意意去换江山,换东晋的平安!
“慕容,”百里晗定了定神,劝道:“你胡说什么呢?唐姑娘可是天下第一美人,与陛下伉俪情深,你这玩笑开大了,开大了!”
“是啊~”澹台文清微微一笑,道:“唐意是我四嫂,又非物件,岂可随意转送?靖王若是喜欢美女,本王另选百八十个送你也不是问题。”
“对对对~”百里晗在中间做好人,笑道:“陛下与伯父订盟在先,咱们岂能背信弃义?你的事,咱们可以另设他法~”
慕容铎岂是听劝之人?
越是劝阻,他越要横行,百试不爽!
“那是父皇答应的,本王可不曾同他订过什么狗屁盟约!”慕容铎神色傲岸:“我找了她二十年,好容易有眉目,怎么可能放弃?”
澹台文清听出不对,诧异地问:“靖王,可是遇到难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说不定可以另寻解决之道。”
听他的语气,坚持要唐意非关男女情事,似乎是别有目的。若然如此,那就还有商量。
“没得商量~”慕容铎冷声道:“除了她,我谁都不要!这样,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日午时之前,若不将唐意送到我在京城的行馆,咱们之间的交易就算做废!我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他也不等众人表态,起身扬长而去。
“慕容,慕容!”百里晗拉不住他,忙向众人揖了一礼:“对不住,他就这脾气,不过他对唐姑娘确实没有坏心。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实在是……唉!抱歉!”
澹台凤鸣面色铁青,怦地一拳砸向桌面,好好一张楠木圆桌应声而裂,轰然倒塌!
“百里公子,请留步~”澹台文清叹了口气,匆匆追了上去。
“燕王有何指教?”百里晗驻足回首。
“不敢,”澹台文清向他施了一礼:“靖王的行为,在下实在有些糊涂,可否指点一下?”
既然不是喜欢,慕容铎为何如此执着于唐意?这实在令他百思不解!
“唉!”百里晗长叹一声,面有难色:“燕王,并非晗某不通情理,实在此事涉及慕容隐私,晗某无权透露。”
“那,”澹台文清如何肯放?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我只问你一句话,慕容铎要了唐意去,究竟是要为妻还是为妾?”
“这个……”百里晗苦笑:“靖王恣意狂放,不按常理行事又非一天两天,他心里做何打算,晗某如何知晓?”
“那就是说,他的确对四嫂居心叵测,意图不轨了?”澹台文清这话原就是试探,闻言不禁面色大变。
百里晗想了想,道:“别的晗某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保证:慕容与唐姑娘实乃故人,他虽暴戾却并非不讲理,更不会违背她的意志,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换言之,只要唐意不动摇,不答应,慕容铎也奈她不何。
当慕容铎唤起她前世的记忆之后,唐意会选谁,他也很想知道。
澹台文清七窍灵珑,如何听不出他的暗示?
顿时喜出望外,躬身向他长揖一礼:“多谢公子指教,日后容当重谢。”
“不谢,告辞~”百里晗唇角含笑,飘然而去。
“四哥~”澹台文清返回东暖阁,见澹台凤鸣还呆坐在椅子上,身前碎屑满地,不禁悠然叹息。
“若你想劝我拿意意去换取权力,还是免开尊口。”不等他开口劝说,澹台凤鸣已先拒人千里。
“我问过了,慕容铎并不爱四嫂,他要她,是为了别的原因。”澹台文清瞥他一眼,低低地道。
只要不是那种目的,那么送四嫂过去,勉强能够心安。等危机过去,还可再行设法与他谈判,哪怕用几座城池换回也行!
但是,现在,却只能先把她送走,不是吗?
“你这是什么话?”澹台凤鸣怒了,瞪大了眼睛瞪他。
不管慕容铎要意意去做什么,只要他答应了,就是拿意意去换江山,这个道理,他难道不明白?
更何况,慕容铎摆出那么优厚的条件来换唐意,若说对她没有欲/望,怎么可能?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若真与上官奕林联手,灭了东晋,与戚若琳等三分天下,单凭这份战绩,就足够他在国内扳倒任何对手!
再加上他的出身,就算他日称帝北越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这唾手可得的一切,他却要放弃?说他不觊觎意意的美色,谁信?
“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更何况你是皇帝!”澹台文清叹口气:“可是,我还是要说,现在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你想想,你若失了江山,拿什么去保护四嫂?”
四哥和唐意一路走来,风波不断,情路坎坷,他冷眼旁观都觉得累,何况他身处风暴中心,首当其冲?
但眼下的燃眉之急,却是先解晋阳之危,面子,尊严,爱情……都是奢侈品,只能通通放下。
“你别说了!”澹台凤鸣怒喝。
他在乎的岂会仅仅只是自己帝王的尊严?
他更痛的是唐意的感受啊!
被所爱之人背叛,出卖的滋味,他尝过!那种痛彻心扉的苦,他不愿意让意意也承受一次!
更何况,他所爱非人,唐意没有爱错人,为什么也要承受这样的苦?
澹台文清神色空前严肃,凛着容:“不,我要说!就算你不在乎手中的权力,为了她肯舍弃江山,舍弃皇位!你一死,倒是成全了你的爱情,轰轰烈烈,可歌可泣!”
“朕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言。”澹台凤鸣烦躁地揉着额。
可笑他自以为聪明绝世,机关算计,布下这宠大的一局棋,企图一劳永逸,一次将所有的对手全部消灭,把一切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如今被对手窥到漏洞,寻隙攻击,陷自己于危境!
正所谓,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他有今日,怪得谁来?
“可是那些百姓呢?他们何辜?凭什么要为了你的爱情,牺牲他们的平安和幸福?这些年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和臣子呢?相比你的爱情,他们的性命就一钱不值?后宫中那些跟过你的女人呢?被关在别院地牢中的母后呢?她忍辱偷生,苟活到今天,难道就是为了亲眼见证东晋的覆灭吗?”
“别说了,别说了,”澹台凤鸣暴怒,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双目尽赤,厉声怒吼:“朕让你别说了!”
“四哥,现在还不晚!咱们还没有输,还有机会扳回局势!”澹台文清瞪着他:“你别想着这是一场交易,要想着四嫂只是去慕容铎处做客,住一段时间,咱们再把她接回来!”
“你还说?”澹台凤鸣颈上青筋暴跳,手下用力收拢:“朕叫你说,叫你说!”
这哪里是去做客?分明是要他卖妻求荣!
澹台文清并未反抗,面孔紫涨,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不肯有丝毫的示弱,艰难地道:“掐吧!如果掐死了我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我情愿一死!”
“小凤?”唐意诧异地探进头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她在房里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宣她去见慕容铎,等得心焦,忍不住跑出来观望。
哪知还在院子里就听到澹台凤鸣在咆哮。
他性子内敛,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是含而不发,认识这么久以来,还真的从没见他发过飚。
澹台文清更是吊儿郎当,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今天是为什么事,两兄弟争得面红耳赤,一副拼命的架式?
“没~”澹台凤鸣神情紧张,手一松。
她什么时候来的,听到多少?
澹台文清从容地拍了拍衣服,冲她呲牙一笑:“我们在闹着玩呢,没什么大事。”
“真的?”如此明显的谎话,唐意怎会听不出?但她聪明,并不予拆穿,只点了点头,笑:“慕容铎去哪了?我还等着跟他说话呢。”
听到这三个字,澹台凤鸣的脸瞬间黑了。
可惜,唐意心中有事,只以为他还在生小七的气,并未在意。
“他有事,先走了。”澹台文清瞥一眼脸黑如墨的皇帝一眼:“不过,他约你明天午时在他行馆见面。”
“是吗?”唐意信以为真:“那就没办法,只能等明天了!”
“不准去!”澹台凤鸣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一句。
唐意以为他担心自己的安全,柔声安慰:“我多带几个影卫,快去快回,中间绝不胡乱逗留,你别担心。”
“那也不行!”澹台凤鸣斩钉截铁地拒绝,态度毫无转寰的余地。
“你喊什么?”唐意骇了一跳,按住胸口:“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没什么,”澹台凤鸣察觉到自己太过严厉,缓了缓语气:“今天太累了,火气有些大,对不起。”
唐意把目光转向澹台文清求证。
“北越那边有点麻烦,”澹台文清话里有话,眼睛望着唐意,明里是在安抚唐意,暗中却是在警告皇帝:“四哥有些闹心,没什么大不了,你别放在心上。”
“是吗?”唐意疑惑:“慕容铎进宫就是为了这件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更要去见慕容铎了。
“是。”
“不是!”
兄弟二人同时开口,说的话却截然相反。
“不管是不是,我明天去见慕容铎。”唐意冲他们地点了点头,径自下了决定,转身退了出去:“我走了,你们继续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