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我找你有事。”
荣誉室的门咣的一声被粗鲁的推开,这连队里还有一个人的胆子与高远不相上下,他就是副连长于继成,也只有他敢在各种场合直呼连长高远的大号。道理应该很简单,这于继成不是别人,正是高远当新兵时的排长,所以他有资格指名道姓,有胆量发泄愤怒,有理由表达自己心中的妒嫉与不满。
高远以不应答做为对来者的有力回击,他甚至连头也不转过来,继续沉浸在历史的回忆中,同时也让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和“马脸”上的任何表情。
“高远,那个菜班的人员得重新调整一下,胡宗礼不适合在菜班工作,更不适合去给连队放羊,这样的人很危险,还靠不住,一旦给他“放了羊”,以后会有很大的麻烦。”于继成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与平衡,生生的把高远从历史硬拉回现实,而且他说的话与高远想的事风马牛不相及,可他偏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有点发难的意思,还弄出个双关语。
于继成说的不无道理,擅长管理的部队基层干部,都知道有句老话叫“干部怕集中,战士怕分散”,有些战士的思想素质并不高,一旦放他们出去单独执行任务,受不了“鸟语花香”的诱惑,受不了好奇心的折磨,很容易出事,非常容易给连队管理造成被动。
高远还是不回话,而是转过身,两只大眼睛汇聚放射出一束激光般恼怒的光芒,不可阻挡的对上了于继成略显平和的眼神。
于继成也是火气正旺,每到老兵复员时他都会有几天脾气忒大,还一直保持着不给老兵送行的习惯,原因谁也不清楚。有人猜测说他是怕触景生情,怕影响威严的形象,看到老兵们分别时的痛哭场面,容易禁不住跟着哭出声来。当然,仅仅是猜测,像于继成这样铁石心肠以巴顿为榜样的军人,想看到他哭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据说,他的两个哥哥先后战死沙场,噩耗传来时,他和他的父亲谁都没哭,只是默默的一夜未睡。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荣誉室,显然都不想在六连的列祖列宗面前发生什么争执。于继成也是这荣誉室的常客,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从前也跟高远一样,有事没事就爱在荣誉室里转悠。每当工作上取得了成绩,他马上跑到荣誉室向那些英雄的前辈们报功,遇到工作不顺,思想起波澜的时候,也会在荣誉室里向前辈们请教,尽快的找到办法找到动力。如今高远当上了连长,他才迫不得已,轻易不进高远盘踞的荣誉室,平时也是躲着高远走,不愿意看到曾经的部下趾高气扬。
二人的矛盾由来已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连队除了那几口肥猪和五十来支羊,谁都知道他们不和。曾经的上下级现在整个颠倒过来,曾经的手下新兵如今成了顶头上司,这事搁谁身上都会不痛快,再大宏大量之人也难免憋屈窝火。可没有办法,部队就是这样,大部分时间论资排辈,也有很多时候不论资历只凭本事说话,今天你领导我,明天我就能领导你,能者先行是部队战时和平时很常见的现象。当然,也有某些投机之人捷足先登,皆尽取巧之能事,把一个个“能者”远远甩在后面。
在这之前,两人已经吵过一架,还都发了很大的火。导火线似乎很平常很简单,就为了一顿酒,一顿给老兵送行的酒。
根据以往的经验,老兵复员喝酒极易闹事,经常发生借酒耍酒疯、借酒乱砸的事情,有的连队被砸得窗户框、门框都不剩。所以为了避免意外,团里颁布了禁酒令,老兵复员期间全团戒酒。
高远没有信这个邪,他相信自己连队的战士不会干出什么过格的事情,禁酒令倒是坚持执行了几天,但最后这顿不喝肯定不成,只是喝多喝少的问题。营长和教导员也是这个意见,稍微放宽了政策,每个老兵两瓶啤酒,留队弟兄每人一瓶,大家点到为止,意思到了即可。就这已经够大仁大量,给弟兄们挣了很大口袋,属于大慈大悲了。
高远当然没有满足,他可是豁出去了,命令司务长采购时,每个老兵必需达到五瓶啤酒外加一瓶二锅头的定量。
光整啤的恐怕营长、教导员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又弄出了每人一斤白的,这还了得?明查秋毫的教导员立马赶往六连当面制止。高远没有给教导员留一点面子,为了争取每名老兵的一斤二锅头,他是把自己的“马头”豁出去了,两个人闹的不欢而散,教导员也拿这个“倔驴”一点办法没有,连拍了几次桌子也没能震得住,最后也跟倔驴似的一跺脚走人。
于继成看到高远狂的没边,他这个当兵就扎根在六连的“六朝元老”再不出马,看那架式高远这倔驴能把驴蹄子踢上天。
“崽卖爷田心不疼,高远,我是分管连队后勤的副连长,我有权否决你的独断专行,连队伙食费没有多少结余,没有买酒的钱,就是有也不能违犯纪律,让战士们放开量造。连队是你家开的?说花钱就花钱?想喝酒就喝酒?”
在此之前,于继成一直避免和高远正面接触,他有些自卑,觉得很丢面子。应该都属正常反应,那是看到下级进步快而自然产生的一种情绪。除此以外,更主要的是为了工作,怕让别人看出来连队干部不合。但于继成和其他连队那些“副官副官吃饱转圈”的副职们相比还是有本质的区别,他对待工作从来不对付,也算是默默的支持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小上级”。这回“小上级”太能装了,连教导员都不放在眼里,他眼里还能有谁?再说那酒是随便喝的吗?一旦喝出事来,谁能负起这个责任?于继成心里话“小子,俺这可是为你好。”
高远刚当上连长那会儿也不自然,他像坐直升飞机似的突然越过了高山,心里没底,也不轻易动嘴,怕让人看出骄傲自满,尤其在于继成面前更是慎言慎语,生怕那块做的不对,刺痛老上级敏感的神经,伤害老上级脆弱的心灵。
可当了一段时间连长,听到本连院内下属们大声的报告,看到一个个标准的军礼,使劲掐了掐自己的“马脸”知道不是在做梦,真的是这院里名副其实的“土皇上”。那感觉不是一般的牛,应该是翅膀硬了,官升脾气长了,反正他要发号施令,不能再顾及旁人的感受。高远也知道于继成是拿酒说事,借酒找茬,醉翁之意不在酒,再不给予有力回击,自己这连长面子是丢大了,以后没法在步兵二营混了。
“于继成,请你注意一点,连队不是给谁家开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凌架于连队党支部之上。老兵复员是目前我连的头等大事,给老兵们喝一杯栈行的酒是人之常情,是我和指导员慎重考虑研究后的结果,是连队党支部的决定,不是搞个人说得算,你有意见,可以在支委会上提……”
高远高昂着高头大马似的头,眉毛上扬,嘴巴上下开合一字一顿,声音抑扬顿挫,弄得跟口述战斗命令一般,尤其是那两双让姑娘爱让敌人怕的眼睛里,射出的寒光直逼着于继成,分明是没把这位老同志放在眼里,分明是不想给老同志半点面子,把不是当理说,竟然说得很在理。
高远自己都没想到,迈出这第一步竟是如此的痛快、爽快加惬意,从认识于继成到第一次大声向对方吼出压抑六年的话,这一步看似艰难却又如此的简单。六年啊,高远除了仅有的一次反抗还迅即被**外,一直被紧紧的围裹在于继成庞大的阴影下,就像一个小鸡崽老实的躲在鸡窝里,仰望着天空盘旋的雄鹰。
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小鸡崽如今也是傲视长空的雄鹰,还是职务高半级的雄鹰,高远底气十足,他冲着于继成再次放大音量:“胡宗礼去菜班是我和指导员研究过的,这个人训练没问题,不会拖连队后腿,在家就跟着他爹养猪种菜多年,我们要发挥他的特长,对他的使用,我们认为是合理的,即不耽误训练,又能最大化的为连队创造经济效益。”
“效益?这个人思想意识有问题,是个不稳定因素,我曾经在他的床下翻出过好几本花花绿绿的杂志,都是光屁股女人,你把他放出去,远离连队,远离管理,还不等着出事?到时候甭说效益,你连笑都笑不出来。”于继成除非极端愤怒,很少使用高音,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慢中蕴火,再加上他那没有笑神经的脸,总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
“于继成,你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我们六连的兵什么时候出过思想意识问题?过去不能,现在更不能。”高远说完就有些后悔,隋猛的杀人事件虽然扑朔迷离,真实原因不清楚,还是脱下军装后发生的,可背后却是思想意识问题,自己的话破绽太多,容易被于继成利用。
果然,经验老道的于继成不失时机的打出隋猛杀人这张牌。
“高远,你也看到通报了,隋猛事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对那些思想意识有问题的同志,我们除了做工作,帮助引导外,更要加强管理,不能把他们放在重要岗位,否则吃大亏的是你,受损害的是连队集体利益。”
“通报我看了,说隋猛杀人,刚到家就杀人,打死我都不信!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