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有句老话叫“鸡蛋皮擦屁股——齐哩咔嚓”,高远做事向来齐哩咔嚓。未向上级请示,只跟搭挡孟长喜略研究一下,连个支委会都不开,就把排长、班长集合起来,进行步兵特种化和反恐训练的培训,只等骨干们练得差不多,就要推广普及全连。
孟长喜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心说:这可真是说干就干,雷厉风行。可都是占用正课时间,占用政治教育时间,不按照大纲施训,上级怪罪下来,吃不了得兜着走。到时候没准得“西瓜皮开屁股——稀哩哗啦”。
多年的部队生活,让赶大车出身的高远长了很多见识,让他学会了独立思考,具备了较强的洞察力。就像在坑洼不平的复杂道路上驾着大车扬鞭策马,不能光低头赶车,还得时常抬头看路,要对各种复杂问题有所预判。一旦哪块被坑啊洼啊的硌了颠了,马上要找到原因,记住位置,下回再走就不会栽跟头,不会马失前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用到高远身上叫“不吃堑也长智”,甚至“别人吃堑他长智”,很有超前的想法。说通俗点就是道道多,花花肠子多,像个下棋的高手,能看出三步,甚至五步棋。换个文雅的提法,就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次枪击事件,吃亏的是监狱,死伤的是武警,809团丢了面子。可高远的思想早就超前到如何给这种事件定性,如何应对这帮恐怖分子了。他的马形脑袋有时候转的比电脑还快,因此在809团还得到一个明贬暗褒的外号“高鬼子”。用“高鬼子”的话讲“世界上第一个螃蟹已经有人吃了,第一个蜘蛛好像还没人试过。”
训练了半个月,“特种化步兵”有了雏形,骨干们进度很快,掌握了精髓要义,再加把火,推广全连不是问题。高远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可看到孟长喜在一边面露不悦紧锁眉头,觉得过意不去,人家可一句话没说啊。遂过去主动解释:“老孟,这次枪击哨兵事件,给了我们很大启发。以往我们野战部队的训练都是针对大规模的战争、局部战争或者武装冲突,应付突发事件的训练内容很少,所以必须要改革,有些内容要改的面目全非……这次事件暴露了很多问题,我们的反应还是太慢,哨兵发现情况并与其交火后,由于得不到高级首长的直接命令,分队指挥员不敢独断专行,没有及时追击,导致贻误战机,让犯罪分子在眼皮底下遁入山林。而得到命令后,各方协调不好,参与搜山的人数不少,但效果奇差,有点大炮打蚊子的味道……”
孟长喜开始几句还算硬着头皮听,对“高鬼子”的新思维还能接受,可当他听到分队指挥员要敢于独断专行,还有什么训练科目要大改,要改到面目全非的程度,当时吓了一跳,觉得这位年轻的连长太虎了,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
“我说老高,咱们自己屁股后头屎还没擦净呢,一个隋猛还不够戗?研究那些没边没谱的不是我们这一级研究的事,是不是有点没卵子找茄子提溜啊?”
“老孟,这事跟咱们有关啊,还是密切相关,……”高远一着急,差点把心理话掏出来。转念一想不行,赶紧收住话茬儿。隋猛的事,飞刀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密切相关?那伙歹徒就是过路的,不是冲咱们来的,就那几个毛头小贼,打死他们也不敢跟咱们较劲不是?一个偶然事件,有地方公关机关和武警呢,咱们犯不上大动干戈,下这么大的狠心去研究。”
高远看跟孟长喜说不到一处,道不同不相为谋,想停止无谓的争论。一般情况下,争论永远没有结果。可高远马脑袋一转,觉得这次非得说服孟长喜,否则他的思路,甭说在团里行不通,就是本连也搞不起来,必须先从孟长喜的强项入手,大讲政治意义,引起共鸣,使其就犯。
“这伙歹徒虽然是路过咱们防区,可他们之前的行动,已经不能简单的定义为违法犯罪,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恐怖行为,对政府、对国家、对社会的危害巨大,完全可以定义为战争。”
“战争?就那么几个人,太悬了吧?”
“对,就是战争,一点不悬,他们抢夺武器,与人民为敌,与国家机器对抗,有组织,有计划,成规模,进行颠覆活动,不是战争是什么?”
孟来喜听的口瞪口呆,那时还在美国“九.一一”恐怖袭击之前,很少有人把这类枪击事件看成是恐怖行动,更没人相信那就是战争。
“我说老高啊,你的政治敏感性真强,军事干部研究政治懂政治的不多,你可让我大开眼界,好生佩服。”孟长喜可不完全是恭维,他不理解更不相信高远说的话,但对高远的政治态度格外欣赏。这就是共事的基础和前提。
高远并不想过多的讲解什么意义,就他学那点理论,再讲恐怕该露陷了,他的强项还是军事。高远的想法,也算是军事思维吧,要超过当时的大多数人,管他叫“高鬼子”似乎不太贴切,如此的异想天开,称“高疯子”应该更合适。
“我想我们以后在训练中,增加反恐内容,过去纯步兵、‘大步兵’的观念要彻底改变,不论是反恐,还是应付高技术条件下局部战争,步兵都应该达到特种化的水平,步兵的职能需要翻天覆地的变化。”
“啊?特种化?翻天覆地?”
没等高远发疯,孟长喜差点疯了,他的思维彻底被颠覆。他混迹机关多年,和很多军事干部甚至高级首长打过交道,能提出这概念的,恐怕只有高远一人。他不知道高远说的正确与否,但至少敢提出这观点就需要天大的胆子,也算是巨大的进步。也许高远说的对,大胆的想象就是成功的开始,大胆的想象就是成功的一半。
“老高,你想怎么办?把我们连的训练科目改了?不按《大纲》训了?”孟长喜像被灌了迷魂汤,被高远独树一帜的思路牵着走,不等对方说话,自己就急着追问。
“哈哈哈,我还没胆大到那种程度,饭得一口一口的吃,仗要一个一个的打。否则,没等我们开始试验,那帮老顽固就得跳出来喊爹骂娘瞎嚷嚷,机关那帮老娘们的裹脚布就得把咱们勒死。”高远看目的基本达到,就开始放慢语速故做深沉,还一口一个“我们、咱们”,让孟长喜觉得很贴心,立马觉得跟高远是一条心。
“妈的,老高我可真服你了,即要大干,还懂得玩策略。”
高远马脸一沉,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连进屋就感到燥热的孟长喜也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老孟啊,不瞒你说,有这想法的人何止我一个高远?我们六连就有好几位,只不过受大环境影响,走的走,散的散,受挫的受挫,过去支持的现在反对,咱们想干这样的事除了魄力、耐力和一往无前的斗争精神,还得有坚强的同盟军,有上级首长的支持,想干成不容易啊。”
“老高,你就放手大干吧,我全力支持你,来连队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还没有好好谈过,今天就彻底交个心,我正式宣布,做你坚强的同盟军了。”
高远感激的看着孟长喜,他深知这番话的份量,确实发自肺腑。放眼全军各个连队,连长和指导员两个主官真正团结的没几个。有人曾形象的做过比喻,说连长和指导员就是一对冤家对头,如果有和的,那得是亲兄弟,还得是未成家前的兄弟。
“不过,老高,我听说咱们部队就要减编,你要干的事恐怕时机不太好,还有你说的上级首长支持,我看一般级别的首长支持都不成,得有‘通天’的首长,还得全力以赴不遗余力的支持你。”
刚才高远严肃是故意卖关子,进一步勾引孟长喜与自己产生共鸣,这回可是真的乌云密布,忧郁占据双眼,勇气和威风仍在,只是多了一份悲情,一份感伤,给人英雄迟暮生不逢时的悲怆。
“唉,妈的,我也为这事闹心,那个女记者说的有根有蔓,汽车连的杨大脑袋传的有模有样,跟他妈真事似的。”
一说到精减整编,谁都闹心,谁都不愿意裁军,尤其是裁到自己的部队,即使最主张走精兵之路,提倡步兵特种化的高远也不觉得步兵人数多了。
“像我们这个级别的,听的永远是小道消息,一旦‘小道’变成‘大道’,传言得到证实,也只有执行的份了。”孟长喜一脸感伤。
高远觉得孟长喜说的在理,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他也总结出两条:在部队,不管什么传言,只要是好事,大部分都是假的;只要是坏事,大部分都是真的。比如前些年曾传言809团要拉上去轮战,大家激动万分,可轮到一把真刀真枪的机会,尤其是六连弟兄们,后脑勺子都要乐开花了。成年累月闷在大山沟里,天天跑啊、跳啊、练啊,血汗都肥料似的流地里去了,训练场比任何一户老百姓的农田都肥沃,高觉甚至觉得那地里种啥长啥,种个女娃子,没准秋天都能长出一群漂亮妞。后来传的更神,已经不是传言,向战区机动的预先号令都下到师里了。各连杀猪宰羊,比过年还热闹,杀光吃光,家底一点不剩,当时部队的口号就是不能给留守处那帮兔崽子留一粒粮食,结果折腾一溜十三招,最后来了命令,轮战任务取消,部队原地转入生产建设。大家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傻愣愣的,不相信是真的,还真就是真的。还得重新买猪仔、买羊羔,有的连队粮食都吃光了,还得到其他连队借粮。
说到坏事,比如那些听说要减编撤编的部队,从听到小道消息,到最后完成撤编,甚至成建制解散,连半个月都不用,速度快的比耗子下崽还快,那边刚有消息,这边就能接到减编命令。
所以两个人都觉得目前得到的坏消息,即将变成可怕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