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正式处置终于发了下来，艾奇才拿着处置书坐在校长室外的凳子上发呆，隐约听到房间里母亲的声音，显然艾母还想为艾奇才做最后的辩护。坐在门外的艾奇才此时如坐针毡，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从争取到哀求，虽然听不清楚具体内容，但仍感觉母亲每一次变形的声音响起，都仿佛是刀片一样撕扯自己的尊严，直到办公室内久久不再发出声响。
又等了一阵，门开了，艾母在班主任方老师的搀扶下情绪低落的走了出来。方老师默默把门带上，转身将艾母扶到艾奇才身边。艾奇才看到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一切都不顺利，但嘴里还是下意识地问道：“妈，方老师，怎么样？您坐下。”方老师缓慢地摇了摇头，艾母却不肯坐下，只是瞪着艾奇才不说话。艾奇才被母亲看得心下烦恼，说道：“我们训导主任从我一进校就看我不顺眼。”艾奇才话没说完就被艾母上前打了个重重的耳光。
艾奇才显然被打愣了，他扶着脸茫然说道：“妈。”方老师见状急忙拉住艾母：“冷静，冷静。”艾母回头用低沉的拒绝方老师：“方老师你放手。”方老师无奈，只好点点头退了一步，说道：“您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打艾奇才也无济于事啊。”
艾奇才委屈的站在艾母面前，像小朋友一样，胆怯地拉着艾母的衣袖，说道：“妈。”艾母用力甩开说道：“我不是你妈！”艾奇才这下可慌了，大声叫道：“妈！”艾母盯着艾奇才，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爸临终前你怎么跟他保证的？好好争光！你就这么给咱家争光是吗？是吗？是吗！”话到气头，艾母对着艾奇才连推带打，艾奇才只好不停的往后退，艾母追着用力，情绪激动下有些站立不稳，艾奇才又急忙扶住母亲，帮她坐到走廊旁的长椅上平息怒气。
艾母坐在长椅上，叹道：“你天天仗着那点小聪明给学校惹麻烦！这么多年，我省吃俭用供你念书，我每天天黑了才去菜市场不就为省点钱给你念书吗？你念出什么好来了？我说我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说我能松口气了，结果毕业毕业了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艾奇才低头道：“妈，我错了。”艾母不理睬艾奇才，继续说道：“到头来你还有脸怪到学校头上？我告诉你，要不是人校长保你，咱家还得给人家倒贴赔钱，你说不定还得承担刑事责任！”
艾母越说情绪越激动，方老师劝说道：“您别生气了。”同时暗暗对艾奇才使眼色，让艾奇才继续讨饶。艾奇才会意，再次上前想拉住艾母衣角，却又被甩开。艾母怒道：“你躲我远点！刚考进学校你和我怎么保证的？把脑子都用到学习上！”说道此处，艾母突然暴喝道：“你说你追个女朋友你用的着那么折腾吗？你这是嘬死啊！现在好了，毕业证也没有了，我回家拿什么面对你爸的在天之灵啊！你说你连大学毕业证都没有，人家何妙儿怎么看你？何妙儿她妈那么矫情，她又怎么看你？就算你不为我想，你也得为你自己想想啊！”
艾母终于忍不住情绪，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艾母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艾奇才不知所措的想帮忙，又被艾母打开。艾母擦了擦眼泪，十分要强地换了几口气，起身向方老师鞠躬告别：“方老师，对不住您，给您添那么多麻烦。”方老师急忙还礼：“您可别这么说，是我愧对您。”艾母摇摇头，说道：“这都是命。”
艾母转身望着艾奇才，欲言又止。终于把头一低，慢慢向楼门口走了出去。艾奇才不知道母亲刚才的目光是什么意思，正在犹豫，一旁的方老师低声道：“去啊，奇才，陪着你妈回家给我打个电话。”艾奇才点头答应，转身向母亲追了过去。艾母听到艾奇才追到身后，转身暴喝道：“滚一边去。你别回家，那不是你的家。”说完，顾不得脚下蹒跚，独自离去。
艾奇才被剩在楼道里，一时不知去向何处，任由双脚带着自己慢慢走出大楼，漫无目的在校园里流浪。艾奇才来到三角地，看到被自己刻上了字母的大树，感觉几天之间就恍如隔世。正在发愣的时候，艾奇才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原来是陈春华教授。陈春华看见爱徒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过意不去，走上前来叹息着拍了拍艾奇才的肩膀。艾奇才被陈春华的关怀一刺激，连日来的恐慌伴随着委屈一起发泄，耸着肩膀哽咽了起来。
陈春华掏出纸巾默默递给艾奇才，艾奇才擦擦脸，努力恢复情绪，说道：“我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学校了！“陈春华知道自己的爱徒心高气傲，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笑说道“男子汉，错了就错了，又什么不能认的呢？你跟学校赌什么气？”艾奇才继续说道：“陈老师，我没赌气，其实我真无所谓，我只是觉得我妈这下气得不轻。”陈春华点头道：“你妈也不是为了你的文凭，你妈只是关心你的将来。上次我跟你说的四方石总你还记得吗？”艾奇才点点头。陈春华鼓励道：“你有时间去接触一下，就算你将来要出国，你妈要是看到你拿下四方的合同，至少能力上被人认可，也能放心不少啊。我一直看好你，你不该让大家失望。艾奇才，你记住了，一个人任何时候向好努力都不晚。”艾奇才点点头，师徒两人互相对视，无声胜有声。
晚上，艾奇才花了几个小时，从学校徒步走回家里。他悄悄把门打开，换鞋以后僵硬地望着父亲的遗照发呆。艾奇才一阵恼火，三步并两步上前拿起遗照旁边放着大小奖状就要撕扯，撕到一半却又气馁了，艾奇才一阵长叹后，又把奖状展平，放回到父亲遗像的旁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艾奇才途径母亲的房间，看到从里面露出一丝光线。透过门缝，艾奇才看到一向要强的母亲竟然坐在窗前正对着窗外悄然抹泪，艾母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看到艾奇才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艾母收敛情绪骂道：“你还有脸回来？不是让你别回来吗？”艾奇才望着母亲不肯说话，艾母打量着艾奇才欲言又止，眼色从埋怨慢慢变成了惋惜。艾奇才慢慢走到母亲身边，蹲在母亲身边，轻轻拉住艾母垂下的手臂。艾母却不肯领情，一把甩开艾奇才，骂道：“去滚一边去，我不认识你！”
任凭艾母咆哮，艾奇才就是不肯松手。艾母发泄了一阵，终于软了下来。低声问道：“吃饭没有？”艾奇才摇摇头。艾母长叹一声：“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呢？真欠你们老艾家的！”说完站起身来。艾奇才知道母亲终于原谅了自己的愚蠢，高兴之余立即喜形于色道：“饿一顿结实。真的，妈，算了，妈您别做了。”艾母没心思和艾奇才斗嘴，骂道：“就欠饿死你，全家踏实！”话虽然说得凶残，艾母毕竟心疼儿子，还是去了厨房，说道：“快点过来，我给你留晚饭了。”艾奇才闻声，屁颠屁颠地追了过去。
艾奇才长途跋涉，早已饿得不轻，一顿剩饭也吃得风卷残云。完事后他打了个饱嗝，无比满足地拍拍肚子。艾母见艾奇才吃完，一声不响地开始收拾桌子，艾奇才被艾母的沉默晒得难受，挠挠头说道：“妈，要不我去找工作吧，您骂我两句也行啊，您别不说话啊。”艾母还是一句不说，继续慢慢擦桌子。艾奇才又央求道：“妈，您别憋坏了。”艾母看着艾奇才，放下手里的碗筷，骂道：“我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有脸问我？”艾奇才被母亲呲噔两句，心里却觉得甜滋滋的。艾母鄙视地瞪了艾奇才一眼，问道：“你那何妙儿没嫌弃你啊？”艾奇才道：“怎么可能呢，我们俩是真感情。”艾母骂道，“狗屁，小崽子懂什么感情？”艾母一边唠叨，一边自顾自地把碗筷拿到厨房。
艾奇才见艾母不再搭理自己，正要回房间，只见艾母从厨房回来说道：“你等会”说完，回到自己房间拿着户口簿回来，放在了桌子上，说道：“你不是说何妙儿他们家打算安排你们俩去美国吗？”艾奇才惊道：“您这是支持我出国了？”艾母冷冷道：“我可没支持，我就是不想管你了，你也大了，爱干嘛干嘛。”艾奇才道：“我是想出国，可又得花钱。我都老大不小的了。”艾母不领情，骂道：“甭说这没用的，哎呀，我看见你就烦。”艾母说完，转身离开。留学艾奇才一个人坐在客厅。艾奇才叹道：“唉，妈，您这意思，我到底出不出啊？妈？妈？”艾奇才拿起户口簿，自言自语道：“什么意思啊，这没头没尾的。”他翻开户口簿的内页，自己和母亲过去的坎坷似乎慢慢浮现在了眼前，不由得百感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