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孟衍?”枼梓菱局促的捏着指尖,声音微如蚊讷,刚一出口就被酒馆内的喧闹声冲散得无影无踪。枼梓菱低着头好半天,仿佛等待宣判的罪犯,好久才意识到桌子对面那个灰衣少年根本对没有发现自己。那少年眼神空洞,眼圈乌黑,两绺刘海有气无力的垂在惨白的脸颊两侧,乍一看上去就像一具死尸,毫无生气。
枼梓菱又问了两次,少年依旧没有反应。她四下打量了一圈,酒馆里都是凶神般的恶徒,到处都是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着,放佛随时要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枼梓菱拉紧了裹在身上的披风,颤巍巍的伸出手,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
没想到枼梓菱手刚伸到少年面前,少年像触电一般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少年空洞的双眼仿佛一瞬间将她拉入无底的寒渊,连思维和心跳都停止了。等她回过神来,一把彤红的飞剑依然浮在自己喉咙前,热浪蒸腾,烤得她睁不开眼。
“你……你是孟衍吗?我是……我是……”枼梓菱惊慌失措,一时竟然忘记了如何介绍自己。
“你是那个梦媒?”少年毫无预期的声音飘过来,透过飞剑的热浪都能感到那股发自心底的寒气。
“是,我是。”
“坐。”飞剑仿佛理解了少年的意图,一声呜咽,噌的飞入孟衍腰间剑鞘。
枼梓菱摸了摸喉咙,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即使内心想逃走,还是乖乖坐下。
“我爷爷说你能送我到梦境花园……是真的吗?”枼梓菱小心翼翼的问。
“我不知道你爷爷谁是,不过没错,我能送你去。”
“太好了!”枼梓菱满心欢喜,赶紧将一根巽犬的头角放在桌上,慢慢推到孟衍面前:“爷爷说你是炼金师,一定能用到它。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就当是给你的谢礼。”
孟衍只是瞟了一眼头角,就将目光投在枼梓菱的身上:“还有一个要求,你必须陪我睡觉。”
枼梓菱听到后一下惊呆了。面前的少年充其量十八九岁,和自己年纪相仿,为什么能面不改色的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可是……”枼梓菱用力的揪住衣襟,看着孟衍冷酷的表情,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孟衍是她去梦境花园的最后机会,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苛刻的条件。
“不同意就算了,你走吧。”孟衍并没有给她太久的思考时间。
枼梓菱面对不可一世的孟衍,心一横,站起来:“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这么不知耻!就算我答应你,你也一定不会遵守约定!你不帮我,肯定有人愿意帮我!”
“祝你好运。”
“哼!”枼梓菱伸手去拿头角,只见孟衍腰间宝剑剧烈抖动,发出刺耳的嘶鸣,吓得她把手缩了回去。
“人可以走,东西留下。”孟衍看了看门口,示意枼梓菱可以走了。
“你这个人简直太无耻了,不肯帮忙还收人家的东西?!”这根巽犬头角对枼梓菱来说太过珍贵,她失去了理智,瞪圆了眼睛对孟衍大吼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孟衍一句话浇灭了枼梓菱的怒火,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根本没有和对方讨价还价的余地,对方手指都不需要动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枼梓菱眼泪在眼中打转,恨恨的说:“你这种作恶多端的人,一定会受到诅咒的!”
没想到孟衍听到以后捂着嘴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开心,直笑到满脸通红,才心满意足的长出一口气,脸一沉,手按在剑柄上:“再不滚我就宰了你!”
枼梓菱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转身跑出了酒馆。
酒馆门外一个身材魁梧手捧大刀的汉子正焦急的踱来踱去,这人叫枼石,是枼梓菱的三叔。见女孩出来,赶紧上前问道:“怎么样,谈成了吗?”
枼梓菱一边擦眼泪一边呜咽道:“三叔,他不帮我,还把我们的宝贝抢走了!”
枼石一听直跺脚:“这……这怎么可能呢?!他是我们刀主介绍给我的,说是他和这里其他的恶徒都不一样,是个重诺守信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呢?!……是不是你没把话说明白?”
“怎么没说明白?他不但要头角,还要让我陪他睡觉!这种人渣怎么能有什么信誉可言?!”
大汉气的直拍脑门:“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是命重要还是贞洁重要啊?如果你不到梦境花园,落在噩梦师的手里,那日子连猪狗都不如了!何况人家是食梦者,叫你陪他睡觉也未必就要对你动手动脚,你怎么能拒绝呢!”
“什么?他不是炼金师吗?”枼梓菱惊讶道。
“炼金师也罢,食梦者也罢,总之你现在就进去,人家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保住你这条小命最重要。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爷爷还不宰了我?”枼石说着就把枼梓菱往酒馆里推,却被守门的挡住了。
枼石跟进上前赔笑道:“小哥,通融一下,她刚才只是出来透透气,让她回去吧,就几分钟。”
守门人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手里提着一根短铁棒,腰还没有枼石的胳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要饭的,但是神情傲慢根本不把枼石放在眼里。他白了枼石两个人一眼,不耐烦的说:“滚滚滚!暗廷酒馆是你们说出就出,说进就进的?你们约的是一次一人,出了门就别想再进去。快滚!”
枼梓菱在酒馆里被孟衍欺负了一顿,出来又被三叔训斥,现在连看门的也对她出言不逊,公主脾气大发作,怒道:“就你一个看门的也狗眼看人低,三叔,快教训他!”
这守门的挨了骂,眼镜一斜,嘴一咧露出一口大黄牙,骂道:“小兔崽子,今天让你看看谁是人谁是狗!”说罢抡起铁棒对着枼梓菱兜头劈下。
枼石一看不妙,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挺刀来迎。棍刀只一照面,身形硕大的枼石就被震得滚出几米远,雪亮的厚背刀也被砸成满地碎片。再看那守门人纹丝不动,动作干净麻利一点没有变形,仿佛这一棍劈在了空气上,枼石根本不存在似的。
枼梓菱吓得傻在当场,没想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守门人实力竟然这么强。
枼石狼狈的爬起来,赶紧大叫道:“小哥息怒,我这侄女不懂事乱说话,触了虎威,您别和她一般见识!”说罢赶紧从怀里摸出一枚银币,递了上去。
守门的接过银币塞进腰带里,骂道:“来到漩涡台,没点本事就要学会跪着做人,你家这小婊子要好好教育教育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大爷我这么好心饶过你们!”
枼石一边赔笑一边拉着呆若木鸡的枼梓菱一溜烟跑回了客栈。刚进屋枼石就又对着枼梓菱训斥起来。
“你这丫头,打算把我们俩都害死吗?漩涡台什么地方?全大陆最恶的恶人都从这经过!别看你三叔平日里威风八面,到了这里连个屁也算不上!你以后给我老老实实的,千万别再给我惹事!明天我再去联系刀主,想办法让那人再见你一面,这次不管他说什么你都答应,千万别再嘴硬了!听到没有!”
“三叔,这里根本就没有好人,把我交给他们还不如让我死了呢!还是带我回家吧!求你了!”枼梓菱拉着枼石的手摇晃着撒娇。
枼梓菱爹妈死得早,枼石和她关系最亲近,两人情同父女。虽然枼石平时放浪形骸,不务正业,但论到养育枼梓菱成人,属他出力最多。想着要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托付到一个恶人手里,枼石也是一万个不放心。无奈枼梓菱体质特殊,是优质的梦媒,如果被哪个噩梦师抓了去,当做练功的道具,永远沉浸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中,是枼石更不愿意看到的。
“三叔何尝不想带你回家过平凡人的生活,可惜三叔没用,保护不了你,又不能眼看着你死……”枼石说着老泪纵横。
“三叔你别哭,都怪我不好,我一定听你的。”枼梓菱从来没见过枼石哭过,知道他一定是难受到了极点才会流泪。枼梓菱摩挲着三叔花白的头发和刚才摔倒擦出的伤痕,心理也一阵难过。
“你听话,我去买点吃的,你乖乖等我回来。这里到处都是噩梦师,你千万别睡觉,你一睡觉他们就会发现你的,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枼梓菱重重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三叔,你放心吧。我不会睡的。”
“这小妮子古灵精怪,不流点猫尿还真治不住她。”枼石一出门就擦掉眼泪,哼着小曲一路往街上走了。
漩涡台一到夜里更为热闹,因为好多组织的接头活动都在夜里偷偷完成,但在这里,所有的组织聚集在一起,夜里就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大聚会。最后索性所有的赌场妓院和人贩子场也都在夜间开放。白天里断壁残垣的鬼城一入夜就化身为灯火通明的不夜城。
枼石在集市逛了一大圈,又买了一柄大刀。这刀是剃头会的专用刀,凭借会内的腰牌可以再各地铁匠铺买到。这种刀华而不实,外表光亮厚重,其实材质低劣,非常轻。就如同剃头会的成员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是剃头会的九个刀主各个都是真材实料,功力了得。而且剃头会会长和几个大领主多有交情,所以黑白两道都卖剃头会一个面子,只要剃头会成员手拿剃头大刀,不主动惹事,通常是不会有人对他们动手的。
枼石买了刀又买了点吃的,这时天色已黑,集市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店铺纷纷开张。妓院的窑姐们冲到街上拉客。因为漩涡台本来就是满地人渣,肯定是一拉就进的。没多久整条街上多家妓院便飘出一片淫歌艳曲、娇呼狂笑之声。枼石是老实人,没见过这等世面,本就听得脸红,走着走着,一个玉胸半露的美娇娘一把攀住枼石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大爷你这般英姿煞爽,一看就是剃头会的刀主了,对不对?”
枼石嘿嘿笑道:“什么刀主,不是……不是……”
“大爷骗人,你身材这么健壮,又这么有威严,这么会不是刀主?就算不是刀主,也是一个大英雄!我们这全是坏人,难得见到一次正气凛然的大英雄,求你给我们小女子讲讲你的英雄事迹嘛!”窑姐说着把又白又软的大胸脯死命往枼石身上贴,手在他宽厚的胸上摸来摸去,搞得枼石浑身燥热。
窑姐看枼石只站着不动,只好使出杀手锏,从袖口里掏出一方丝帕,在枼石脸上擦来擦去:“你看大爷你一头的汗,快进来,让奴家侍候你沐浴吧?”枼石并不知道这丝帕上早已涂了催情的药粉,犹豫之间只觉得血液上涌,满眼全是千娇百媚的丰韵窑姐,满脑子只想着男女之事早把客栈里的枼梓菱忘得一干二净,扔了吃的,一头钻进妓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