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十年
无尽树木叠着紫烟在山峰之中升腾而起，夹杂白云，夹杂人声，显得异常庄严神圣。
这正是凌霄派十年一次的拜山之行，每逢十年，凌霄派便会开山纳客，广迎天下，或是敬神，或是拜师，在凌霄派开派以来，俱是在拜山这几日进行，故而每逢拜山，凌霄派都会显得无比热闹，远远望去，一条人龙穿梭于青翠白云之中，也显现了凌霄派在中州的定鼎地位。
“老赵，你说这次我那孩儿究竟会不会被凌霄派的仙人看上啊？“
“嘿！我要是说了算，咱俩的孩子，我的是大师兄，二师弟一定跑不了你的！“
“好你个老赵，瞅你那点德性！“
这时，凌霄山脚两人站在树荫底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猛然看见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正寻着些拜山之人丢下的东西，值一两个钱的便紧忙捡起来，扔到背上的皮袋中。
少年此时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聊天的二人，被同伴唤做老赵的人本就在胡吹，此时被一少年撞破，登时大窘，羞怒道。
“哪里来的野孩子！拜山这么隆重的仪式也是你这野孩子可以来的！“
说罢，老赵便大大咧咧的向那少年推去，却不料少年恰巧低头捡了个木篮，竟是扑了个空，踉跄两步，险些跌倒，不由更为恼怒，挽起袖子便是要揍那少年，却被他同伴拉住。
“行了，老赵，你跟一孩子斤斤计较也不怕掉价！“
说罢，老赵便被他拖拉拽走，行客如织，再无一人搭理过这脏脏的少年，少年虽是褴褛，在这人群中却没有半点难堪神色，专心致志的看着地面，仿佛生怕漏掉什么似的，仔仔细细的捡着。
日头西移，繁星渐布。
少年将脚下的一枚铜钱捡起，小心翼翼的擦干净，看了看，开心的揣进怀中，将背上的皮包提了一提，四下一望，见无人注意自己，不由心道。
“自己偷偷运功，臭老头不知道，应该不会责备自己吧！“
想罢，右手悄悄并指，一道黑光在脚上一闪，登时少年身影变得虚幻，再见之时，已是离开方才位置丈远近了。
少年就这般在林中穿梭，无尽树林从他眼中倒退而去，不消片刻，便是来到山脚下。
少年将出山脚，一时竟是愣住。
眼前，一两个士兵，高高的城墙，以及一块半新不旧的牌匾。
牌匾上铁画银钩的写着两个大字，莫海。
正是莫海大城。
少年在牌匾前怔愣了一会儿，才幽幽叹道。
“这么快又是凌霄派拜山之礼了啊！“
想罢，摇摇头，走进城中，将手里收集的有用之物换成铜钱，去酒店打了四斤米酒，便是一晃一晃的向城南的一破屋走去，还未进门，便是听见一声喝骂从破屋里传来。
“臭小子！回来这么晚！想饿死老夫不成！“
少年一听，不由怒道。
“臭老头子！这十年你吃小爷的，喝小爷的，还敢骂小爷！“
说罢，少年手中酒壶一甩，如离弦之箭穿过破窗，向里屋里的老者激射而去，却听得咚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咕咚咕咚的喉头抖动的声音，少年骂骂咧咧了一阵，走进屋去，只见一老者端坐床上，邋遢程度不逊少年丝毫，此时正拿着酒壶，喝的正香。
老者很是豪饮了一阵，才放下酒壶，用满是油腻的袖摆擦了擦嘴，道。
“臭小子，你今日怎么回来的恁地晚！“
“哼！今日凌霄派拜山，那么多人我不得赶紧拣点去，不然吃西北风么！“
老者听到这句话，一时愣了片刻，摇摇头，自语道。
“青州一役，十年了啊！“
二者正是当年的怒心老人与李小宝，当年怒心老人强运往生诀，祭献了地魂召出太岁逃遁至此，好巧不巧正逃到了这莫海城，怒心老人原本心想自己命不久矣，且诛神宗也决计不会轻易就放弃弑神珠，不若将小宝安置城中，避免牵连，也不枉这三个月的师徒之情。
对于这个决定李小宝自然是拍手赞成，却不料二人回到小宝原来的家时，竟是人去楼空，全然不见小宝父母的踪影，便是连书信也未留下一封。
小宝只当是父母找寻自己去了，寻他不着自然会回来，而怒心老人围着房屋转了一圈后，却是面色古怪，眼神复杂，倒也未说什么，只是随小宝一同安顿了下来。
如此匆匆，十年转过。
咚！怒心老人将酒壶重重的砸在桌上，闭目似是享受了一会儿，开口道。
“臭小子！今次的凌霄山纳徒你也去吧！”
李小宝正啃着馒头，倏忽听到怒心老人这句话，竟是一噎，面色涨红，不住咳嗽，良久才惊道。
“臭老头你刚才说什么？”
“老夫刚才说，这次的凌霄山拜山纳徒，你也去试试吧！臭小子你也好有个安顿，省的老夫天天担心于你！”
“呸！臭老头你恁地不要脸！十年来哪天不是小爷担心你，再说十年小爷早就将黑水玄功修到河境，一身黑水周游不息，你让小爷去凌霄山上演魔道中人迷途往返的感人大戏不成！”
怒心老人挠挠头，似是纳闷一般，道。
“我怎晓得你这个臭小子玄功修的这么快！若是一般人，十年之内能踏入溪境已是少有的奇才！哪有人像你修的这般快法！”
李小宝眉头一扬，道。
“小爷是天才！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可以比的！”
怒心老人眉头一竖，想是要辩解一番，终究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任凭他再见识宽广，也决计想不到有人竟然可以在梦中也继续修炼。
“也罢！老夫的黑水玄功臻至化境倒也不比万剑诀差，只是你这般整天在街上捡拾破烂终究不好，再说……”
怒心老人说到这里，竟是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面色猛地发黑，跌倒在地，原本稀疏的头发簌簌掉落，周身撒发出恶臭，浑身发抖。小宝看在眼里，仿佛预料到一般，也不惊讶，抢将上前，将怒心老人扶起，双手贴于怒心老人天灵，一身玄功尽数度入怒心老人体内，良久，怒心老人面色才逐渐由黑转白，渐渐停止发抖，两眼睁开，吐出一口长气，叹道。
“天人五衰，想不到老夫尽得其四，啧啧！”
刹那，在小宝眼中，那个老人，似乎才是真的老了。
“臭老头，你这到底是……”
李小宝运功过度，面色苍白，嘴上虽是随意，眼中却含关切。
在他记忆中，臭老头还遇到过三次这样的情况，也正是李小宝发现自己将真气度入臭老头体内发现可以缓解之时，才真正的开始修习黑水玄功，不然以李小宝对黑水玄功的抵触，决计不可能在短短十年间将黑水玄功修到河境。
“哼！不过是当年青州一役落下的病根而已，臭小子，老夫问你，老夫教于你的口诀你都记住了么？”
李小宝一愣，不由自主的问道。
“臭老头，你这不是要交代后事吧！”
“呸呸呸！恁地晦气！老夫只不过是关心一下臭小子你功法的进度，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小宝赔笑，开口道。
“嘿嘿！老爷子息怒，当然是全部记下来，才不过千来字，能难倒我这个天才不成！”
怒心老人一听，才是不由自主的放心下来，黑水玄功难修之极，到现在已然只有怒心老人这一支，若是自己断了传承，到地下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也罢，老夫累了，臭小子你也早些歇息吧！至于那凌霄山……”
怒心老人欲言又止，小宝看在眼里，不由问道。
“凌霄山怎么了？”
“老夫累了，你也是早些休息的好，明日再去那凌霄山看看，有什么好玩意儿，早日攒些老婆本也是好的！”
怒心老人说罢，便在床上闭目盘坐，周身隐隐散出黑光，想来是在疗伤，而李小宝却是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将怀中的不规则的白玉掏了出来，在破屋顶上漏下的月光中仔细的把玩着。
白玉嵌在五色神陨中，在月光下撒发出温暖的光芒，似有淡淡游丝在玉中旋转，生生不息，似游龙，似潜蛟，每次要冲出白玉时，都有一道淡淡的五彩神光将其挡回，白光五彩，交映生辉，使人不自觉就沉浸进去，李小宝看着玉石，眼神游离，似乎回到十年之前。
“臭小子！这块玉佩你好生拿着！”
“臭老头子，这是什么东西！不会是那劳什子的弑神珠吧！”
“哼！弑神珠也配是你小子可以拥有的？”
“呸！你给小爷小爷还不稀要呢！神猪母猪，还不如能吃的肉猪！”
“臭小子你找死！”
淡淡月光，映着少年的淡淡微笑。
李小宝想到怒心老人的重病，眉头不由又蹙了起来，十年间小宝也算是从当年的小鲜肉彻底进化成为今日的老油条，走街串巷这么多年，可怒心老人得病，自己端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眼见怒心老人身体一日坏过一日，李小宝翻来覆去，始终不能入睡。
蓦地，他长叹一口气，翻身坐起，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内里有些许个碎银子。
李小宝仔细的数了数，长叹一口气，道。
“也罢！明日还是找郎中来看看罢！”
想罢，李小宝也暗运玄功，缓缓合目。
翌日，阳光正好，绿柳如新，凌霄山的拜山之行经历了一天，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为热闹，几乎从山头排到山脚。
“什么？大夫你好好想想！所有病症都是我亲眼所见！怎可能没有！”
长松医馆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对着郎中焦虑的说着什么。
郎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
“老夫行医坐诊五十余年，从未听说过什么病会头发掉落，两腋发汗，浑身恶臭什么的，你莫不是哪位同道看我长松医馆兴盛，故意来砸招牌的不成！”
“你！”李小宝怒极，抢上一步，双目黑光一闪，怒瞪向郎中，那郎中只觉浑身如被电闪，眼神惊恐，指着李小宝，慌道。
“怎怎么、你还想打人不成，告诉你，现在正是凌霄山拜山之礼，你打我一下试试！”
说是这般说，郎中还是扭动着他那肥胖的身躯使劲向后靠了靠，望着小宝，眼神惊恐。
李小宝很是忍了一番，才怒骂一声。
“狗眼看人低！”
说罢，转身走出。
小宝走后，郎中和他身边的伙计才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口气来，那伙计不由自主道。
“刚才那少年真是神武啊，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是人可以貌相喽？”
“嘿嘿，师父那当然是妙手仁心，玉树临风，表里如一啊！”
“哼！算你眼光不错……”
李小宝目光游离的在大街上走着，他走了不知几家医馆，得到的无非只有三个字，没见过，而这轻轻松松的三个字，却是击碎了他十年的坚持。
难不成，臭老头真的没救了么？
李小宝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伤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忍不住。
“小友，老夫看你印堂发黑，二神无光，可是有什么伤心事情？”
李小宝猛然听到这道问话，不由住脚，回头看到一个算命先生身披八卦道服，手拿布袋，眼含笑意，小宝只当是江湖骗子，没好气道。
“小爷二神还是三神无光，关你卵事！”
说罢，李小宝抬脚便走，却被算命先生的一句话生生挡住。
“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想来你师父已经命不久矣了！”
李小宝转首，看着含笑的算命先生，半晌，扑通！
跪下。
“还望上仙救救我师父！”
算命先生双手虚抬，李小宝便似有无形力量拖拽，再跪不下，竟是在空中诡异的站了起来，缓缓落地，李小宝一时惊诧，对于这我算命先生的本事更信一分。
“呵呵，那便还望小友引路，带我为你师父诊治一番，治愈不敢说，但是延个一二十年，老朽还是有保证的！”
李小宝一听，眼神大喜，忙不迭的拽起算命先生，还未到破屋之时，遍迫不及待的张嘴喊道。
“臭老头子！臭老头子！”
怒心老人推门出来，疑道。
“臭小子！你今日怎么回来的恁地早！”
怒心老人将说完，看到李小宝身后还跟着一人，不由一愣。
“臭老头子，这位上仙说你的病是天人五衰！他有把握把你治好！”
怒心老人沉默片刻，也是满脸堆笑道。
“哦，没想到竟然是这病，倒是老夫糊涂了，上仙快快里面请！臭小子！你还不赶紧去鹤仙楼打上二斤好酒回来！”
“我……”李小宝迟疑道。
“有上仙在此，老夫能有什么事情！倒是怠慢了上仙那可是大大的罪过！”
李小宝一听，连忙点头，兴高采烈的向城中奔去。
良久沉默，直到小宝再看不见之时，怒心老人才缓缓收起笑脸，道。
“阁下既然是上仙，那么应该知道天人五衰乃是大道轮回，绝不可逆，阁下说有把握治好，当真是好大口气啊。”
算命先生也是嘿笑，道。
“呵呵，不过是骗小孩儿的话，自然当不得真！”
怒心老人头发稀疏，浑身恶臭，可一身气势却如浪般，一阵猛过一阵，开口道。
“弑神珠！”
“你便凭本事来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