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轰鸣,祖父没了声息,武家大院也变成了瓦砾滩。因为有炸药,村民无人敢靠近施救,大院周围是武家的园子,并无村人居住,也没有殃及池鱼的危险,村民就眼睁睁看着武家大院烧了个干干净净。武家人返回大院,墙倒屋塌,断壁残垣,找见祖父尸首,已经烧得焦黑如炭。在菜窖里找见武仲明,之前遭黑麻子毒打,又经烟熏火燎,也是奄奄一息,亏得天主堂的外国神父抢救,总算保住了一命。兄弟两个自幼性格迥然不同,老大乖巧,老二顽劣,一棵藤蔓上却结了东瓜、西瓜。祖父在北山黑麻子老巢选择了先救武伯英,武仲明性格变得更加孤僻,对家人充满了仇恨,似乎这个家庭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原本的特立独行的性格,变成了一意孤行的意志,叛逆而桀骜。武家在渭北的根基尽失,举家搬迁到西安城内,住进辛亥年革命党奖励的那所宅子,靠父亲在湘子庙与人合营当铺谋生。
两年后武伯英考取了西北公学念大学,武仲明早就想离开这个家庭,提出要去上海读大学,父亲一直对其心怀愧疚,于是慨然应允。哪知武仲明这一去再没回来,然后又去了日本留学,只是书信往来,武父从字里行间读到儿子变得懂事许多,倍感欣慰。武母突然患病长辞,武父没有通知正在日本的武仲明,等他回国进了国民党上海党部工作,才把这消息去信告知给他。武仲明心中唯一的亲人死了,于是对这个家没有了一丝留恋,更不愿回家,连书信也来得少了。直到**廿二年武仲明被捕的消息传来,武家人这才知道他已经加入***多年,更觉得对不起他,自幼失教才招致如此大祸。父亲盘掉当铺,凑了一万多元,要亲赴南京寻旧好说情。谁的愧疚都比不过哥哥武伯英,这十多年来他总背着一笔债,总觉得欠了弟弟一命。父亲自从得到消息就身体大恙,更不敢长途奔波,于是他狠狠心违了婚约,带着钱财直达南京。
武老太太自从亲眼看见丈夫惨死火中,精神大受刺激,就有些疯疯癫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能记得七十年前在掌道御使家做姑娘时的生活细节,糊涂时分不清天上挂的是太阳还是月亮。此刻她正卧在躺椅上,把几截布料抱在怀中,满脸笑容冲进门的大孙子喊:“英儿,这是九娃孝敬给婆的,上好的湖州绸缎,给婆做老衣!”
武伯英听罢笑笑,觉得能这样糊涂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