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数十日里府中倒是平静,只是窦蕙婚期将至,窦家堂房的姐妹这些日里来探了窦蕙好几回,皆是因为女儿家都知道,待到出了阁,姐妹间这种赏花扑蝶或是品茗长谈的机会便是少之又少了。也好在云锦早早将那元汛移去了她的屋里,所以这几日虽说院中往来颇频,倒也未曾走漏去半点风声。
只是这些时日窦蕙虽说时常也让云锦一同侍奉左右,且又因云锦聪慧,这房中琐事也慢慢放心让她一人包办,只是这香月毕竟陪那窦蕙一同长大,云锦再是聪慧,到底是这府里的新面孔,许多事情窦蕙终还是不愿与云锦多做吐露,尤其是谈到沈焕。
云锦也曾试探过几句有关沈焕的事情,窦蕙皆显反感,更一句也未透露过窦策心意。云锦想这窦蕙毕竟生在官宦家中,自幼耳闻目濡皆是朝中尔虞我诈之事,这种攸关家族的事情怕也是知道不可与旁人多做言语的。
这便让云锦又不免苦恼起来,好不容易走了一步险棋,看着这局刚有些起色,这还没几日的时间,竟又是到了举步不前的境地。
而让云锦苦恼的也还远远不止此事,现如今她正立在那萍清湖心的花船上,湖面映着阑珊星火,两岸丛草间还有夏虫振翅的声响。眼前镂花的舱门半掩,花格间泻出些昏黄烛光,而这舱中竟还是弦音萦绕。
云锦想起,头遭来此地时,便见过那降衣美姬在灯下抚琴的模样,琴音清丽明快。只是细听今时这琴声,却觉音色空明,与之前相比,更是多了几分苍劲古朴之感。
云锦四下环顾,竟没见那刘继,以往每次来此处赴约总有那刘继来迎,今日不知为何,竟没见他。
想至此处,云锦便急忙抬手推开舱门,那琴音也在此刻变得越发清晰。
这个船舱并不是太大,云锦立在舱门处也足以看清那昏黄中抚琴之人,不是美姬,也不是沈奂,这舱中没有别人,只有那个上回与自己方怄过气的齐襄。
至此,云锦心中的不悦早已写到了脸上,而一阵尴尬过后她却还是径直举步向那齐襄走去。反倒是那齐襄只是在那云锦推门进来时微微抬了眼梢睇她一眼之后便再没别些言语,只是埋了眉眼继续抚琴,仿佛这房中并无他人一般。
见此情景,云锦更是气恼,她在齐襄面前徘徊了几步见他依然不动声色,便愤愤然在那客座前坐定,冷冷道:“殿下呢?”
只听那舱中琴音依旧,半晌过后只听一声淡漠道:“朝中事务繁忙,殿下奉召回宫了。”
:“何日回来?”云锦问的急迫。
闻言,齐襄倒是抬眼看她,须臾之后眉梢间竟流转出些许鄙薄之情,淡淡开口道:“殿下行踪岂是你该过问的,你只管回禀了事务回府便是。”
:“你!”云锦一时气结,竟说不上话来,她本是不想与那刻薄的齐襄说那窦蕙与元浔的事情,才急问那沈奂归期,而这情境里,究其与沈奂身份而言她又确实不该多问,只是那齐襄言语里多时淡漠不屑之意,这让云锦更是觉得不痛快。
良久,许是见那云锦犟着再没说话,那齐襄倒是开口道:“想必云锦姑娘是没有重要的事情让在下代为回禀了,那便别在此处多做消磨了,不如趁着时辰还早……”
:“此事已有转机!”齐襄话未说完,便被那云锦硬生生一句话给打断了,言语里也听得出那云锦也早已耐不住心中的火气。
齐襄方才那句没说完的话云锦自然是听的真切,齐襄是个读书人,出言多是有理有节,但方才那句并不算过分的话里,云锦也分明听出了言外之意,这其中的“有话快说,没事快滚”的意味云锦自是了然的。而沈奂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把眼下这二人凑在一块,这两人皆是率直性格,之前又有过节,这几句话中你来我往间皆是刀光剑影。
听罢云锦那句饱含怒意的“此事已有转机。”齐襄手中一顿,那琴音也戛然而止。
:“哦?转机?”他抬眼缓缓看向那客席的女子,见她因为气恼正是涨红了脸。
:“不如说来听听。”齐襄淡淡一笑,那笑意里却有些复杂情绪。
云锦见状,只觉他笑得讥讽,心中也是愤愤,但还是将这几日的事情还有元浔与那窦蕙的情谊一一道来。只觉那齐襄听罢,眉梢不经意地轻扬,侧目来定定看那云锦。
这确实出乎他的预料,在他看来,云锦不过是赵征临终前放不下的一个小妹,当年赵氏满门皆亡,唯独留了这个弱女子飘零世间,赵征急于将她托付于沈奂也是因为怕朝廷再做追查,这唯一血脉也会牵连其中。那些所谓的云锦聪慧,可为殿下所用,在齐襄看来,无非就是赵征的一个说辞罢了,所以齐襄自始至终都未曾觉得,将那云锦安置在窦府能对沈焕有什么帮助,而这每月的萍青湖之约在齐襄眼里更是多此一举的。
只是今日云锦所说之事,虽说也应了齐襄初次见她时所说的“莽撞”二字,但却也让齐襄暗暗体味出些她的别样的胆识。
至于那窦蕙,齐襄实觉得她不成体统。既与谭溪王已定婚约,竟又如何可干出此等出格之事来。
半晌,齐襄回过神来,淡然开口道:“云锦姑娘果然还是个喜欢空手搏虎之人。“
闻言,云锦更是面色一沉道:“我万事皆已竭力,先生在此赏月抚琴好不自在,云锦纵是空手搏虎之徒,也都是日日走在刀锋剑刃上。”
:“刀锋剑刃?”齐襄失笑,玩味一句,轻拂广袖道:“姑娘又何曾真见过什么刀锋剑刃,惠山上自是没有刀锋剑刃的,窦策府中也是没有的,真正的刀锋剑刃在别处,真正走在刀锋剑刃上的人不是你,不是我,甚至不是你亡故的兄长。“
言罢,齐襄意味深沉地看那云锦一眼,而那云锦听罢,虽说尚还不能心领神会其中涵义,却也是听出些别样意味来,一时间回味不过来,便愣愣看那齐襄。
而那齐襄却又话锋一转开口道:“现如今看来,姑娘已是黔驴技穷,举步维艰了。“言语间,他那眉目里依然没有太多波澜,只是云锦有心,还是辨出了他那些潜藏起来的得意之情。
对于齐襄所说的“黔驴技穷“,云锦自然是不愿认同的,只是事到如今,她又确实没有别的法子,本想今夜与那沈焕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却偏偏遇上的是这齐襄。
沉默半晌,云锦终是败下阵来,别过脸去冷哼一声也不再多做言语。齐襄端起案上耳杯,轻抿一口方又开口道:“在下倒是有一计,不知姑娘听是不听。“
闻言,云锦一怔,转脸去看齐襄,眼底自然难掩期许,见她如此模样,齐襄倒是淡淡一笑,示意她来跟前说话。
云锦一路狐疑地步去那齐襄面前,又是稍一踟蹰,终还是不计前嫌地俯首贴近那齐襄道:“先生且说。“
齐襄淡淡笑来,与之耳语几句,只见那云锦脸色越发阴沉,末了更是与那齐襄咬牙道:“果然在那府中之人不是先生,才可出此计策,齐襄!你果然是置我生死于不顾的!“
齐襄听出云锦言语里几许撕破脸皮的意味来,却依旧不紧不慢道:“此计说不说在我,做不做就是在你了。姑娘可要想好,眼下只此一步,若不放手一搏,便是前功尽弃。”
至此,齐襄便再未多言其他。云锦正是颇多犹豫之时,那齐襄竟又轻拨琴弦,那杉木古琴借着灯火,也是泛出一层淡淡紫晕。
罢了,云锦也知再在这里逗留也是徒劳,至于那齐襄所献之计其中凶险是自然,只是除此之外,她竟也再无他法,现如今只得先回府去,来日再做筹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