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摘书客秋娘出师不利,武林会赠画暗藏玄机
紫衣少女把拿着的剑往桌上狠狠一拍,怒了一声,“没想到,未名阁肖陆云的地盘上也不安宁。”
话音尚未消散,紫衣女子身子晃了晃,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眼光冷冷地看着茶铺掌柜的,在众人愣住的眼光里倒了下去。
济南府大明湖河畔一处别院内,一身青衣的肖陆云站在书房里看着前来汇报的手下,念俞。
“禀告阁主,尚不知在茶铺中毒的女子是何身份。”
肖陆云没说话,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念俞继续道,“不过据线人报,这个紫衣女子上月在建安出现过,女扮男装,去了建安静月堂的兰香坊。静月堂是江南新起的江湖门派,最近几年因为堂主叶飞阙几次和歩凌少侠交手胜出而小有名气,但也只限于江南。至于兰香坊,则是一处风月场所,之所以知道是静月堂的下线,是因为……”
肖陆云打断他,“净说些没用的。那女子所中的什么毒?”
念俞的声音有些迟疑,“似乎是本阁的至寒之毒,冰蕊草。”
“似乎是,念俞,难道本阁的毒你都分不出来了?”肖陆云有些气愤,现如今江湖暗流涌动,近几日又琐事缠身,如今又出来这一档子事,他的呼吸稍有些急促。
念俞单膝跪地,忙答道,“阁主,那个姑娘所中之毒甚是怪异,虽然表现出中了寒毒冰蕊草奇经八脉冻结的症状,身体也十分冰冷,但血脉通顺,呼吸如常,并未在一天内出现呼吸停滞的情况。”
肖陆云继续问,“黄芪公子怎么说?”
念俞不敢起身,答道,“公子说,那位姑娘体内还有几种毒,相克相生,倒是延缓了发作时间,虽服下了月灵丹压制毒性,不过仍有性命之忧。”
初夏的夜里凉风习习。
杜月秋身子忽冷忽热,“冷,好冷,好热,好热……”,她觉得自己一会在冰窟,一会在火炉,在这种忽冷忽热的感觉里,意识一点点消失,一切陷入黑暗。但身体的感觉却很清晰,冷热交替,伴着刺痛,她努力想要找到一丝神智,但都被身体的痛苦所掩盖。直到感到嘴里被人塞进一个清甜的东西,又被灌了一口水,下意识吞咽了,身上冷热交织的感觉慢慢淡了,她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肖陆云站在杜月秋的床边,床上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乌黑的长发,白嫩的皮肤,红润的脸颊,怎么也看不出是中了毒,脸上的表情,时而微笑开心,时而噘嘴生气,时而流泪伤心,让人忍不住好奇她究竟做了怎样的梦。肖陆云看着她,不知不觉,已是一夜。
第二日清晨,肖陆云回到书房,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向他飞来,直直跌在书桌上,很是狼狈。他打开鸽子腿上的小纸卷,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小楷:“诗美山杜月秋,‘摘书客’秋娘”。
“摘书客”秋娘,师出诗美山,习得一身天下第一的轻功,她是个神偷,不盗财物珍宝,只爱笔墨字画和奇巧事物,所以江湖人称“摘书客”。又因在前些日子的武林大会上,盗走了江湖前任武林盟主,第一大派玄真派掌门风释襄,送给新一届武林盟主琅琊裴寂生的一副画卷,柳凛柯大师的真迹“自是人间”,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秋娘的大名。
只是,江湖上并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容,因为她从不失手。
据说武林大会那日,众家门派在泰山之巅齐聚首,一番比武下来,琅琊的裴寂生掌风柔中带刚,剑法飘逸灵动,十八般武器不重样,一人之力就轻松胜了中原各大门派掌门和江湖上的侠客,赢得理所当然。上届武林盟主风释襄见他年少有为,自己便生了爱才之情,于是赠他一副闻名江湖的水墨画“自是人间”。
这画是三百年前一代武学大师柳凛柯所画,江湖上传言这幅墨迹里包含着大师柳凛柯毕生绝学和秘籍,于是这幅画便成为江湖上人们争抢的宝贝。不过三百多年过去了,“自是人间”屡易其主,其中不乏像前任武林盟主风释襄那样的武学名家,却仍没有一个人能参透画中的意蕴,更别提参透武林秘籍了。近些年来,这画逐渐不再被当成武林至宝,只是成了一个江湖人心中的谜团。
当时,风释襄最后一个上比武台与裴寂生较量,两人势均力敌。十几招过后,裴寂生逐渐弱势,风释襄用玄真派无极掌扫过他肩头,在场诸座皆以为裴寂生要中招而败时,这一掌却被他轻身躲开,掌风击碎了他身后的木桩。
裴寂生旋即以独创掌法孤步惊鸿回击风释襄下盘,风释襄前半刻出掌甚猛,此时真力不足,已是自顾不暇。裴寂生的掌法灵动多变,在座诸多大派掌门观战也不敢放松,生怕错过决胜之招。
又是几招,看似风释襄仍在进攻,却已然不能护住自身要害。裴寂生身姿却愈加矫健,不复开始时柔弱姿态,最后直取风释襄心口。
在场众人看到此处皆是惊起,风释襄也面露恐慌之色。却见裴寂生收放自如,点到为止,退一步抱拳而立,“风掌门,承让了”。
便是这场较量,让前任武林盟主风释襄对琅琊裴寂生起了后生可畏之心。思及自己的名声和玄真派在江湖上的地位,风释襄心中有了计较,遂决定在之后的宴会上,当着各门派掌门的面,十分大度地将自己收藏多年的“自是人间”送给新任盟主裴寂生,以显示自己的气量和爱才之心。
这画已在他手三十多年,他自己也由弱冠之年走到了知天命的岁数,这一生武学不断精进,从弟子到掌门,风释襄却始终无法参透,这画里究竟有什么武学秘籍,反倒是招了不少毛贼强盗进家门,闹得人心不宁。只是当风释襄想到要将这画送人时,自己也不胜唏嘘,但愿这不是什么祸事。
风释襄没想到的是,当宴会歌舞毕,他当着各大掌门的面展示了柳凛柯大师的画卷,并说出要将“自是人间”送人后,将锦盒递送给裴寂生,然而当裴寂生再度打开锦盒,里面的画轴不翼而飞,只有一个写着“摘书客收之”的字条。
“没想到坐上武林盟主之位,这第一件事竟是查自家的案子“,裴寂生抬手抱拳向众人道,“画轴被盗一事我自会查明,传言摘书客轻功卓绝,估计现在早已逃离,就不劳烦各位在此费神了。”
裴寂生转身再拜谢了风释襄的赠礼,“风掌门,既然这画你已送我,我便不会让它落入他人之手。改日拿回‘自是人间’,再来与前辈讨教。”
众人散去,夜色消融,泰山之巅迎来了新的日出。裴寂生站在断崖向东望去,琅琊,他的故乡,就在不远处,朝阳正冉冉升起,冲破云际。至于什么“自是人间”,他其实本无兴趣,自己的武功已然出神入化,天生对武学超凡的领悟使他已然自成一家,而成为武林盟主,不过是出关后顺路而为的意外。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竟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盗走这画,而且自己也未曾发觉。
裴寂生突然觉得,自己很想见见那个叫“摘书客”的女子。
“杜月秋……”肖陆云站在别院的天井里自言自语,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多。这两日来,看着这个睡梦中的少女安详的面容,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清秀美丽的女子竟是江湖上重金悬赏的神偷“摘书客”。
虽然早就听闻有这一号人物,他却并未在意,料想也就是个普通女贼,只不过身手好些罢了。可未曾想竟是如此灵动的一个少女,如今又身中奇毒,命途多舛。肖陆云的心里竟流露出几分怜惜之情。
不知不觉,肖陆云来到别院已经三日,处理掉手头的杂事,眼下便只剩下杜月秋在自己的暗桩,水茗茶铺中冰蕊草之毒一事了。肖陆云算了算日子,上月建安,十五日前武林大会,四日前茶铺,三日前大明湖别院,似乎毫无关系的时间地点,肖陆云想着些什么,似乎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阁主,茶铺的掌柜中毒身亡。”念俞匆匆赶来,面色不甚清明,他顿了顿,继续说,“也是本阁冰蕊草。”
肖陆云的脸上又阴暗了几分,“继续查,阁中毒物从不外泄,莫非是……念俞,你去一趟未名阁设在济南府的另一处暗桩,把长孙君若给我叫来。”
天色渐暗,大明湖畔的游人陆续散去,垂柳依依,初夏的傍晚分外静谧。此时正是炊烟四起,华灯初上的时刻,长孙君若坐在药铺的后院里,正在研磨药材。她的手有些酸了,这棵雪神早已被她碾成细密的汁液,但她还是在重复这个动作,眼睛却看着天井里的一方天,不知在想什么。
“君若姐姐,念俞哥哥来了。”一个穿着粉色夹袄的小姑娘跑来叫道。
这一声叫唤把长孙未名的神思拉回了这一方天下的天井里,她看着那个小姑娘,轻笑道,“君苏,看你急的,你先去告诉念俞,让他等一会。”
手里拿着那碗刚碾好的雪参汁,她转身进了后院的厢房,只是神色有些凝重不安。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长孙君若从房中走出,换了身素色的衣裙,样子很是清新淡雅,只是她脸上的神色,看上去仍像是忧思重重。
念俞并没有在前厅等着,他坐在后院天井里的石磨上,和君苏一起挑拣散碎药材里的杂物。看见长孙君若走出来,念俞起身放下手中还未挑完的零碎药材,看了眼君苏,她还在乐呵呵地继续挑拣金银花里的杂叶。
君若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又不确定,只是问,“是不是阁主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