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是过了午时,进到未时。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西萝街上却是稀稀落落的,便是那其间的小贩也是收了平时热情叫卖的模样,只倚着自己的摊子,半眯着眼睛打着瞌睡。
而在一条小巷子口边,那对奇怪的乞儿此时也与那些小贩一般,倚着墙根,眯着眼睡着……
“大人,下次还来么?”一声似撒娇的声音在乞儿他们身侧的巷子里响起。
“你服侍得爷这么舒服,下次来给你带溪桦那边的胭脂……”又一个含笑的声音答道。
“好咧!谢谢大人……哎哟!大人……坏!”一惊一乍的娇声俏语,在巷子里的回音不禁引人遐想……
不一会,那巷子里走出一位紫衣戴毡帽的人,那圆滚滚的腰身合着两撇小胡子,还颇有几分春分得意的模样。
“来,今儿个爷高兴,赏你们了!”紫衣人眼角扫到了倚在巷口午眠的那对乞儿,掏出了一块银锭子,一把就朝他们砸了过去……
紫衣人料想中的喊痛声抑或答谢声并没有出现,相反,当他垂下眼看到了那块银锭子握在了那个大的乞儿手里时,他讶异极了——他不是睡了么?
然,下一瞬,紫衣人便感觉到自己背脊发凉,而且有点挪不动步了。
他此时的眼中只有那个乞儿阴冷的目光还有在那清瘦的指缝间流出的银粉屑……
真真是作死了。
紫衣人憋住了气,稍稍地动了动后便拿眼角去瞄那低垂着眼的乞儿,见他没有什么动静之后便飞也似地往另一边跑去了,连个头也不曾回过。
乞儿握着银屑的手绽着青筋,许久,他才放了开来,任最后一点银屑落下。而他的眼光,却移不开那堆银粉屑,只冷冷地盯着,似乎那银粉屑下,埋着些什么一般……
紫衣人一个劲地跑着,直到到了官衙门口,他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师爷,您这是?”紫衣人气都还未喘匀,一个守门的衙差便凑到了他跟前这般问道。
原来,此人竟是官衙的第二把手,师爷。
“扶,扶,我进去……我,有事,要,要禀告老爷……”师爷断断续续地说着,双手扣住了衙差伸过来的手。
那衙差听师爷说得这般着急,只道是有急事,便也不顾其它了,先行便搀了师爷进到衙内。
官衙是个三进三出的屋子,待师爷被衙差搀到了一处坐下时,师爷已是不复之前的疲态,而在喝了衙差递过来的一杯冷茶后,他大大地吁了一口气,道:“真真是……”后面的话,却是淹没在师爷的鞠躬之中。
“吴师爷,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啊?”一个懒懒的声音在师爷的头顶响起,而师爷的眼中,是一对绣了金线的皂靴。
师爷直起了身子,眯着眼凑到了那人跟前,神秘道:“老爷,您可知小的从何处回来?”
那人踏着皂靴,围着师爷悠悠地转了一圈,而后,又探头在师爷的颈侧嗅了嗅,待移开了头,旋即便笑道:“我的师爷呐!你这般眠花宿柳,若是让你家夫人知道了,回去又该大吵一场咯!”
戏谑的话语,让吴师爷省起了家里的那头母老虎,顿时,脸色便僵了僵。
然只一息,师爷便换了一张讨好的的脸,再次躬身道:“老爷绝世英明,小人的佩服之情犹如那……”
“好了!恭维话我还听你说的少么?有何事,直说便是。”那皂靴缓缓踱着步,最后,在师爷之前坐着的椅子便定了下来。
师爷的马屁还未拍尽,便被噎回,心里也是不爽,但是为人下,最清楚莫过于审时度势,于是,师爷便收了其它,转入了此番的来意:“老爷,我正是从那弄雅巷来!”
听到弄雅巷一词,那人便“恩”了一声。
之后,师爷便完完本本将在巷口与那乞儿的对峙,尽数地说与了座上那人听。
“这番听你说来,你是有意让本官去收了那乞儿?”那人微微向前倾了身,原本还披在肩上的长发顿时便落到了胸前,晃出一抹残影,而那人的模样也现了个完全——凤眼,鹰嘴鼻,承嘴型。
面相上说,凤眼威严,鹰嘴鼻的人多疑,承嘴型自私。
而此人的名声,也恰好与面相说的颇为相符——姚间镇的镇官,唐缕,阴险狠辣,最忌讳别人挑战他的威严,身边无任何心腹,多数人于他,只有能否利用的价值之分……
不过,对于姚间镇里的人来说,用在他身上的词,最多是那个“为霸一方”。
然,唐缕的父亲,是现今煌朝最大的米商,他的母亲,乃吏部尚书的妹妹,他的外婆更是隆悦帝最喜爱的南玥郡主。因为南玥郡主只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的,而对于唯一的这一个外孙,也是当心头肉一般护着。
所以,唐缕自小便是衣食无忧,饱暖思****下更是养出了这么个祸害。
但祸害归祸害,巴结他的,大有人在。
这其间,吴师爷便是一个。
“是啊!老爷!您想想,要是您身边多了这么一个高手,还须得怕那些贼人来么?”吴师爷点头哈腰,一脸精明。
“恩……”唐缕沉吟。
的确,自己现在的处境,若是有这么一个助力,无疑是有益无害,但是那人不知底细,握在手里终归是不能安心的。
“吴师爷,你说,一个乞儿,何德何能要本官‘请’他呢?”唐缕又倚回了椅中,这么幽幽的一句,让一旁的吴师爷顿时便一个激灵。
这话……有戏!
吴师爷自然是领会唐缕这话的意思的,只一个俯身,便拿头顶去对着唐缕的皂靴,道:“老爷放心,小的识得的!”
“恩……”唐缕拨了拨衣角后便起了身,转身便进到了后堂,只余一句话:“那我就恭候吴师爷的喜讯了!”
*
吴师爷对着唐缕离开的方向便是几个磕头,俨然一个虔诚的信徒。
但是,唐缕一离开,吴师爷便一副“我是大爷”的姿态,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后便是大手一挥,唤来了衙差几下吩咐。待衙差们领了话散开,吴师爷只笑笑地摸着自己的嘴角,恶狠狠地嘀咕道:“敢吓唬我吴三锡!一石二鸟除了你我还有功领!”
姚间镇并不是什么大镇,处于江南腹地,莫说路道不通达,就是这镇里的人口,也是少的,所以,若是在姚间镇中打听个什么人什么事儿,只消半日。
于是,在晚膳时分,吴师爷便收到了衙差四处去打探回来关于那个乞儿的一切。
这对乞儿是三日前来到姚间镇的,他们从南祥村一路乞讨到这里,而关于他们的身份,却是探不到分毫。
探不到身份,大概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身份太过卑微,一种则是故意隐藏。
在吴师爷心里,几乎是没怎么想就直接将可能性放在了第一种上边——若是有那能力隐藏,又何必一路乞讨?
想到这里,吴师爷便有些得意了,再想想,他此番将这么一个人送到了唐缕面前,自己便有了一份功,而唐缕那人,又岂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只消那乞儿一下反抗,唐缕便当即能要了他的命!
“这般想来,自己真是太聪明了!”吴师爷暗道,心里是乐开了花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