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陌生,她需要短暂的适应,以便想起自己再也不必餐风露宿,用将军府上一家人的话来讲:她已经回家了。如此舒适的床,她已阔别多久?算不清,不想也罢,她动了动身子,预备起身。
「格格,您醒了?」云娃正提了壶热水,笑盈盈地走进房。
「噢,云娃。克善呢?」
「小主子还在睡,比您睡得还沉。格格,奴才看您睡得那么踏实,真是高兴。瞧,饱饱地睡一觉,气色都好了许多。奴才这就伺候您梳洗。」云娃对于新月的腿伤始终怀有天大的抱歉与内疚,尤其今时不同往日,毕竟寄人篱下……她无时无刻不叮咛自己:照顾格格,呵护格格,唯恐不周。可是有一件事,她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好……
今日是八月初三,新月的生日。此前的十六个生日,她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均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家人相伴,温馨喜庆。云娃思及此事,不禁懊恼起来。初到将军府,身为下人,她怎好开口提议为格格做寿?非但她不便开口,新月也特别叮嘱,不准向府上的人透露,不许给人家添麻烦。的确,锣鼓喧天的庆祝一番并不适合新月此刻的心情,甚至反倒弄巧成拙,徒惹伤感。难道格格这第十七个生日便注定冷冷清清,在一片追思中沉默了么?
整个白天,新月是忙碌的,有珞琳和珮琪的嘘寒问暖,亦有老夫人和夫人的关怀备至,更有奉命诊病的太医来对症诊疗。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溜走了,再抬眼又是皎月如眉。唯有此时,府中人最齐全,军务倥偬的努达海和进宫当差的骥远一前一后地回到家中。雁姬特意将晚饭安排在望月小筑,图个团圆的氛围。新月毫无所求,这样有人气的日子对于她而言仿佛已经是很幸福了,可心底愈温暖愈凄凉,看看面前一张张微笑的脸孔全然不是当初的模样,她心上荡过一阵甜又荡来一波酸,难免让泪花沾湿了美睫。
骥远好生羡慕珞琳可以坐在新月身边为她夹菜,饭后可以手牵手地同新月聊天。看来要了解新月,还得求助于他那大大咧咧的好妹妹。当夜,他便将珞琳拉到方圆轩好生地盘问了一番。
面对骥远连珠炮似的问题,珞琳低声清了清喉咙,端起大小姐的架子,一面望天一面自顾自地说道:「哎呀,今天晚上的菜是有些咸了吧,我怎么那么渴?」
「哦,茶!」
珞琳偷看骥远殷勤的模样,不禁掩口而笑,她昨日便将哥哥的心事猜了个通透,今晚故弄玄虚,寻个开心。平心而论,哥哥若能与那仙子一般的格格配成一对,倒真叫天作之合。在珞琳眼里,他二人郎才女貌,若能成其好事,她乐得作一回红娘。
「好妹妹,喝茶,喝茶!上好的铁观音。」
珞琳喜滋滋地接过茶碗,轻抿一口,目光朝着窗外,倏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哎呀,珞琳,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
珞琳玉手一指,「哥,你看。」
顺着珞琳所指的方向看去,深沉的天幕上镌刻着一弧清雅的光线,那就是新月吧?凝视着那优美的线条,骥远不由自主地轻声道:「新月。」
珞琳冷不丁地拍了他肩膀一下,一惊一乍地叫道:「答对啦!」
骥远立时抖了个激灵,怨道:「我说你有个大家闺秀的样,行不行?你看人家新月……」
「这么快就开始偏向了?人说过河拆桥,你可倒好!哼,大家闺秀该安寝了,」珞琳一边走,一边拿捏着腔调,假装斯斯文文地说,「哥哥,您也要早点安歇,小妹我告退了。」
「别别别……」骥远赶忙追了几步,挡在珞琳面前,不情愿地作了个揖,再抬眼时目光满是苦苦的哀求。
「我其实是好心地告诉你,」珞琳拉着骥远走回窗边,「新月的小名就叫月牙儿!」
骥远赶忙差丫头们下去准备点心,又亲自倒了杯茶给珞琳,他今晚要好好地听听新月格格的故事……珞琳对骥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舌灿莲花般地讲述新月逃难的经历。骥远听得津津有味,唯恨自己未能随阿玛一同驰援荆州。当珞琳解释过新月的腿伤终将康复之后,骥远更是兴奋至极,想必今夜将不成眠。
「对了,」骥远突然问道,「你不是说新月只比你小半年么?那应该是八月……呀!现在不就是八月么?她究竟哪日出生?」
「这个……」珞琳恨自己百密一疏,「我只顾着跟她认姐妹,竟忘记细问这么一句。」
骥远轻轻戳了戳妹妹的额头,「你呀!」
珞琳瞥了骥远一眼,不悦道:「今日才是初三嘛!我明日一准帮你问来,误不了的。」
骥远唇边浮起一丝满意的笑,心想:这还差不多!不过,该为她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呢?
冥想时,遥闻一声马嘶,这声音怎会同碌儿的如此相似?骥远、珞琳寻声一望,声音来自秋水潭。
「真是阿玛和碌儿?!」二人异口同声道。虽然距离遥远,不足以看见面貌,但儿女们不会认错自己的父亲。奇怪,每年八月初三,阿玛都会带着碌儿出门,隔日才会回来。为何今日……
「是因为都统吧?阿玛刚参加了都统的葬礼,恐怕没心情去遛马。」
为什么每年八月初三阿玛都会出门,孩子们小的时候曾经问过额娘,可雁姬也不明白,此问渐渐不了了之。久而久之,已没有人追究努达海为何要专挑这个日子出门,大家仅是习惯地认为,这一天晚上他应该不在家。
与此同时,望月小筑里繁华尽消。虽未成年但也颇有几分懂事的克善忍耐了一天,终于可以给姐姐做生日了。
「姐姐,你看!」克善张开小手,其上躺着颗漂亮的小石子,「这有块小石头,我能把它变没了,然后再变出来!你信不信?」
眼见克善一脸的认真,新月配合着他瞪大双眼,惊奇道:「是吗?我不大相信呐!」
「你看好了!」克善嘿嘿地笑了两声,边表演边解说,「我放这了,我又放这了……我扔,使劲儿扔!石头你给我飞了吧!哈,没了吧?姐姐,石子在哪呢?哪去了?云娃,你看到没有?莽古泰,你看到没?」他空摊着两只手,瞪大眼睛兴奋地盯着其他三个人的表情,尤其是新月。
新月故意左顾右盼地看了半天,疑惑地摇了摇头,问道:「你还能把它变回来吗?」
克善得意地昂了昂头,摩拳擦掌地亮了个把式,一轮胳膊,大叫道:「石头你给我回来!」他同时摊开左手,那小石子果然又出现了。
另外三人一同鼓掌,克善依偎进新月怀里,轻轻问:「姐姐你开心吗?」
新月亲吻着弟弟的额头,满怀感动地点了点头,「谢谢,姐姐很开心,谢谢克善!」
「开心怎么会哭?」克善抹了抹新月脸上幸福又酸涩的泪花,「云娃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但这是个秘密,我们只能偷偷为你庆祝。我太小,不会请杂耍班子,想了一天才想起曾经跟嬷嬷学的这个小把戏。除此之外,我真不知道能送给姐姐什么礼物。你别哭,我长大以后一定请全京城最好的戏班子来给你表演!」
在场的云娃不禁潸然落泪,莽古泰心头也酸痛起来。格格哪里有过如此寒碜又冷清的生日?
「姐姐不哭,」新月急忙收起眼泪,轻轻握住克善的小手,暖暖地微笑道:「小傻瓜,谁说你没有礼物可送?你可以把这颗石子送给姐姐啊!瞧,它多漂亮呀!送给姐姐吧,好吗?」
克善稚嫩的目光里充满了探寻,笑眯眯地问:「真的喜欢?那就送给姐姐!」
新月握着那颗小石子,其上还保留着克善掌心的温度,这暖流直淌进她的心扉,她箍着克善,慢慢地说:「其实,你就是姐姐最大、最好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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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的主角是谁?物!克善,你要上进,要读书,要习武,快快长大,继承阿玛的遗志,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克善紧紧抿了抿唇,深深地点头。新月的教诲句句在他心上扎根,他不禁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坚定地期盼着羽翼丰满的一日。
夜风逐波,细水潺湲,秋水潭上那星星点点的光泽仿若精灵一般,调皮地舞着夜的韵律。是夜,有月邀星,天不寂寞,有光做伴,水不寂寞,有风擦肩,草不寂寞,有影随行,人不寂寞,无心相印,心才寂寞。努达海席地而坐,望天,望月,望潭,难忘忧。他手中轻拈着一朵风干的紫花地丁,兀自想着旧事。每逢八月初三,努达海都会到海滨走一走,今夜却未出门。骥远和珞琳仅猜对一半,努达海的确因温布哈的葬礼而放弃了行程,另外一半原因是昨夜那个亦真亦幻的声音——我已死去,早在你复明之前。好吧,她已死去,他已死去……夜渐沉静,抖落两肩尘埃,想那时浪掷潮起,澎湃之声仍不绝于心,努达海轻声一叹,二十年……死为无挂,生是寂寥。
碌儿轻快地踮起四蹄时,努达海却未回头,只兀自笑言:「谁能料到,二十年后伴我左右的会是你,只是你?碌儿,碌……」不对,心头忽来异样之感,他侧身一看,当时怔忡哑然,手中的药草随风飞入潭中。
莹白月华下,白衣白马,清辉漫绕,浑似梦境。新月轻抚主动上前邀宠的碌儿,和善地唤了它一声,那马儿便喜滋滋地在她手上摩挲起来。在新月看来,碌儿热情而颇具灵性。难忘郊外初次见面那声撼人心魂的马嘶,自那时起她便觉得它与众不同。随军行进的日子里,她不仅见识了努达海的神勇威武,对于颇具传奇色彩的碌儿也有所耳闻。
努达海微舒眉宇,镇定起身,徐步上前,聊表诧异道:「新月?这么晚了……」
「我尚无倦意,随处走走,不想遇见了将军与碌儿。」
又是这声音!努达海实在辨不清新月的音色究竟与未央别于何处,但他清楚地记得——她已死去。于是,心如止水,于是,海不扬波……下一刹那,努达海感觉自己被推了一下,他回视碌儿,即时在它耳边低而有力地训诫了几句,与此同时马儿还在放肆地将他推向新月身边。如此没规矩的碌儿,他还是头一回见识。
他面色略带尴尬,用力扯住缰绳,低咳了一声道:「这碌儿今日,它……」
「我觉得碌儿很通人性,它或许是想令主子开心吧?听夫人说,将军的挚友去了。」
「是挚友,但胜过手足。曾谈过生死,其实……」努达海仰首,双眸微虚,目光恰如茫茫天际的深而远,无需锋芒,非澹泊不可洞穿生死,「瞧我,竟糊涂了,你完全不认识温布哈。呃,你和克善在府上可还住得惯?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请尽管说。夜深了,入秋天凉……」
「不,你误会了。」新月诚恳言道,「府上的一切都很好,极周到。我出来走走,只是……」在寂寞的生日里备感孤独,却又无能为力,此时她只知生是寂寞,而自己必须耐受。既是当受之寂寞,新月倒也无怨无尤,然徘徊于月影之下静思片刻总不为过,仅是不巧被努达海误解,一时间竟也难以找到托词,「多谢将军关心,我……这就回去了。」
努达海忽觉无语,微颔首,闪身让路。望着新月蹒跚的身影,他的目光中并不存挽留之意,而碌儿却不然。听闻马嘶,新月不禁驻足回首,特留一抹淡然的笑给那马儿,遂离去。
不及半柱香的工夫,努达海回到听雪楼。他叮嘱雁姬,多留意新月与克善的情绪。关照这对善良懂事的姐弟,还是雁姬比较适合。他,的确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