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夜来了。我称其可怕，完全是由于白天那次昏厥带来的梦魇。想不到，我的头疼病竟已发展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关于头痛，爹曾经嘱咐过我一些，但是他从不在我面前讲得十分清楚，每一次都是安慰多于叮咛。我偷听他与娘的谈话，他们都很担心我的病况，一怕疼痛的强度会与日俱增，二怕疼痛发作越发频繁，三怕疼痛导致昏厥。我记得，娘当时哭了，她问爹：「万一昏厥呢？」爹沉默了许久，才这样沉吟道：「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娘追问其意：「你的意思是，如果月牙儿突然昏过去，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是不是？」爹便以察觉我偷听为由，暂避问题。之后，他们是否还讨论过我的病情，我便不得而知了。
「月牙儿。」
爹宠溺的微笑就在我面前，疼惜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我们之间被道无形的墙隔着，无法靠近彼此。
我不禁潸然落泪，上千个日子里没有听过如此亲切的昵称了。
「月牙儿，月牙儿……」娘、祖母、祖父都与爹站在，一同喊我的名字。
「爹，娘，我头疼得厉害，怎么办？怎么办呀？爹！」
他们个个摇头叹息，步步后退，离我越来越远。
「爷爷，奶奶！你们别丢下我！爹，带我一起走吧，不然你告诉我，昏厥究竟代表着什么？爹！爹……」
我自梦中惊醒，那是一个明知是梦却偏要信以为真的梦。大概是我太思念亲人了吧？没有他们，疼痛发作的日子里，我总是倍感孤独。
「未央，今晚轮到你做恶梦了。」努达海轻轻说。
我困惑地揉了揉额头，似乎没有痛过，那一定是梦，「唔。你还没睡啊？」
「睡了，只是先你一步被恶梦吓醒了。」
「啊？你也做恶梦？」我轻声苦笑着，「如此同病相怜啊！」
他问：「你白天是怎么回事？不该是真的睡不醒了吧？」
我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我是遇到了怪物，然后被它打败了，所幸最终胜利的仍是我，借温布哈那碗水，我醒了。
我和努达海并没有过多的谈话，因为温白痴让他有个踏实的睡眠，这不过分，我打算明天熬些安神的药给努达海，让梦魇离他远一点。而我自己却不敢用药安眠，怕入睡后头痛，继而昏厥后便醒不过来……
翌日清晨
不等温布哈叫起，我和努达海都醒得很早，其实我没怎么睡，不知道他是否睡得安稳。温布哈直说后半夜睡得不好，奇怪他怎么会失眠呢？
温布哈去买早饭之前，我提醒他，钱要省着点用，一切为了努达海的药材节约。他应了一声，不置可否便走了出去。
「未央，我的眼睛……需要很多钱么？」
「说不定，谨慎点花总归没错。」
他也像温布哈似的应了一声，有些打不起精神。
我起身走动，腿上的疼痛几乎不见了。
「未央姑娘，你的腿好了？」
「你怎么知道？」
「听。」他面带笑意。
「似乎没什么是你听不出来的，你要是做大夫，那其他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他呵呵地笑道：「怎么听不出？你现在还蹦蹦跳跳的呢！」
没办法，我太兴奋了，不自觉地就跳了起来。令我高兴的恐怕并不止腿伤痊愈，见到阳光就能令我兴奋半天。太阳告诉我，它还属于我，我仍属于这个世界。我又算起了日子，今日是七月二十一，再过十二天，八月初三，我将满十八岁。
不远处传来温布哈的笑声，他嚷嚷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听声音似乎比我还兴奋。他洋洋得意地把手里的东西举得老高，「我的运气就是好！给你泥鳅！」
这促不及防的举动，把我吓了一跳。我大叫一声，直接把泥鳅扔上了天，温布哈赶忙去接。滑溜溜的泥鳅怎肯稳稳落于他手？一阵叫嚷，一通手忙脚乱，泥鳅溜到努达海身边才被温布哈死死按住。
努达海大叫一声：「我说了三遍。你们能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气呼呼道：「温布哈买了泥鳅回来，把我吓个半死，我们刚才捉泥鳅呢！」我转向温布哈，「我怎么叮嘱你的？叫你少花钱，你可倒好，竟……」
「不是买的！」温布哈鼓着眼睛，俯视着我，铿锵地说，「我捉的！鬼天气，热死了，我想去河里洗个澡，结果发现了泥鳅！」
我斜了斜眼睛看着他，怀疑着。
他眼睛向天上一翻，「爱信不信！」随即抱怨着，「洗澡不成，我身上痒痒的。」
我仔细一看，笑道：「白痴！让你昨晚吃豇豆！你惨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瞧自己身上确实潜伏着一点一点的红色，立刻慌了手脚，上窜下跳地问我：「怎么办？」
我双手抱胸，悠悠地看着他火急火急的样子。
「努达海，你有没有？」温布哈问。
「我？我没什么感觉。」
温布哈凑了过去，解努达海的衣服。我赶紧躲出门去，腿脚好了，有心出去溜达溜达，正好避了那两个大男人。
当我怀抱着几味小药材回去的时候，温布哈仍不停地抓痒。
「你去哪了呀？怎么努达海没事？告诉我，该怎么办？比被蚊子咬了还难受，好痒呢！」
「求我呀！」我故作和善地笑。
温布哈把嘴巴一撇，死鸭子嘴硬。
「未央姑娘，你知道的话，就帮帮温布哈吧。」努达海说。
我拿出一些紫花地丁，蹲到他跟前，「把这个吃了。」
他怀疑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你可别骗我啊！」
「小气！」我横他一眼，「放心吧，本大夫晓得分寸，从不拿病人开玩笑。」
「管用？」温布哈像个恐惧吃药的孩子。
我瞪大眼睛，狠狠咳了一声，他乖乖拿过药去放在嘴里，旋即吐了出去，使劲叫苦。我哈哈大笑，谁让他鄙视我的医术，我当然要教训他。
「嫌苦啊？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你吃美味，不知不觉把病消了。」
「求你？」温布哈老大不乐意地看着我半天，最终苦着脸，咬着牙说，「未央，我……」
「不行！未央是你叫的吗？」
「未央妹妹？」
「别攀亲，谁是你妹妹？」
「未央姐姐？未央姑奶奶，好了吧？！」
我嗤地笑道：「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把泥鳅放在水里养半天，紫花地丁也放水里。让泥鳅吸收紫花地丁的药力，你再吃就不会觉得苦了。」
温布哈怔怔地望着我，目光里有点崇拜，但是很快便愤怒地对我吼：「白痴，你怎么不早说？！」
努达海在一旁笑道：「未央，你太聪明了。我还从来不知道温布哈会叫姑奶奶呢！」
我也笑，对温布哈说：「别愣着了，还不快去！」
温布哈挠了挠头，对我奈何不得，只好乖乖听话，毕竟眼下只有我能帮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