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到过长安的人似乎都会被她的瑰丽所迷惑,朝云暮雨,十里长堤,人们感叹盛世长歌之时却很少了解她私下的情思与落寞。
忆长安,九月时,说的仿佛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人,一个故事。
长安全城呈不规则形状,南北约九里,东西约六里。
其中,城南呈南斗形,城北则为北斗之状。各设南斗北斗两阵,南北十一个城门为阵点,以未央宫为阵眼,由七杀镇守,日夜操练。
未央宫以北是都城最主要的两个市场,“利人”、“都会”。其中邸店林立,东西南北各两条道路贯穿坊市,呈汉图“市”字,宗庙和社稷则分别位于未央宫的东南和西南,所以素有“前朝后市,左祖又社”之称。
城内八街九陌,大街小巷,鳞次栉比。
城外则是一百六十闾里城郭,长生军镇守此处,整个长安好不繁华。
红袖添香位于西市“利人市”。大汉不禁宵夜,故每到二更天,烟花绿巷,姹紫嫣红,其中红袖添香更是朋客满座,座无虚席。大街小巷间都流传着“长安八楼,红袖为最”更有“皇帝一夜坐,明日不早朝”的传说,其热闹程度可见一斑。
我和大金牙是踩着二更天的头进的红袖添香,头回逛古代青楼,没有经验,不过实在被这可以算得上宏伟的红楼吓了一跳。
红楼高三层,整体偏红色,红墙红瓦,红漆的楠木门,门柱上雕着百鸟朝凤图,门口还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很像古代新婚时的洞房。
一进门,入眼很空阔,整个大厅充斥了一股淡淡的梵香,清神宁心。
中间是一个大舞台,两边是整齐的座椅,椅前的木几上还摆了些瓜果和糕点,一些客人正安静地听着曲儿,丝毫没有想像中的吵杂,倒有些像听戏的茶馆。
此时一个打扮清凄的歌女正对着另一个书生打扮唱到: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初品此诗,似清空一气。细细玩味,便觉短幅中有藏有无限蕴藉,无数曲折。
我扭过头对正四处打量,好似找人的大金牙说,“想不到这青楼红坊中还有此等功力之人。”
“这老弟就不懂吧,才子佳人谁都爱,越是才子才越要会这佳人,不过这可不是才子作的,是这儿的头牌青衣姑娘的佳作。”
这时大金牙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啊,这青衣姑娘本来可是官宦家的良女,后来她父亲犯了事,她被充到了官妓,那时她才十岁,也是她好运,被红袖添香相中,买了下来,然后送到了长安,要不然现在不定在谁的身下呢,可不像现在的花魁来的快活。”
我有些好奇,“他父亲犯的什么罪,陛下发了这么大的火儿。”
“可不是我们陛下,是东边儿洛阳那位的。”
说罢,大金牙把附近的龟奴叫了过来,“今儿怎么没看到崔涯,崔学士啊?”
龟奴哈着腰,陪笑道,“爷,听说今天崔公子害了病,倒是让仆仪把往常的魁诗送了来。”
“怎么,是你本家?”我看了看颇有些遗憾的大金牙。
“你可得积点口德,他可不像我这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在红袖添香里红着呢!诗写的不错,自号狂生,人确实狂些,不过很合我胃口,本来想给你介绍介绍。”说完还装模作样抖了抖衣袖,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呦儿,这不是金爷嘛,谁惹您不高兴了?下面的眼神儿不好,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回去我就收拾他们。听您刚刚的满腹骚牢可都吹进奴奴的心坎里喽。您在奴奴心里,那永远都是最棒的”。入眼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柳眉杏眼,丹唇微张,简直是一天生尤物,说不出的性感,又仿佛一熟透了的蜜桃,能挤出水来,我脑中顿时浮现着丰臀乳肥四个大字。
大金牙直接搂上了她的腰,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我滴心肝儿,几天不见这又大了啊,是不是最近又勤练功夫了。这位是夜公子,可是贵人,以后有事找他准没错,送我们去二楼包厢,今天找几个水灵的姑娘好好伺候着”。大金牙一边调情还不忘介绍我。
那妇人拧着大金牙的水桶腰,又扭过头朝我抛了个媚眼,“你个没良心的,老娘可为你守身如玉来着,谁知道你这死鬼几天都不找我,不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这虎狼之年,您也不说安慰安慰奴家。”
那酸味又瞬间变成妩媚,就像一颗青涩的果子瞬间催熟,让人大赶吃不消。果然,大金牙乐的眼睛都快没了,只剩一条缝。“宝贝儿,你可是我的心头肉,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你,一会儿上楼,一切都依你。”
红楼二楼呈回字形,四角是四个楼梯,过廊是一个接一个的包厢,看上去朴实无华,暗中“男盗女娼”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们进到包厢,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长安血特有的刺鼻香气弥漫整个房间。
“长安血,还是心肝儿懂我。”大金牙强咽着口水,直勾勾的盯着那几个酒壶。
刚入座,不知怎么,一楼骚乱起来,我打开纱窗,向下望了去。
“夜公子,楼下是在作魁诗呢?往日里都是崔公子拿头酬,今天崔公子身体不适,他们不知崔公子已经把诗送了来,所以吵的有些不可开交。”
“魁诗?”
“魁诗可是我们红楼的传统,一月一回,赢的那人可以和我们家小青衣秉烛夜谈,今儿个正巧让小哥碰了去,您要不也试试?看您风度翩翩,准是个大才子。我们家青衣那,就喜欢您这样鲜嫩可口的。”
不知道为什么,大金牙有些不高兴,“你这婆娘,哪有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拿些笔墨。”
那妇人娇哼了一声,晃着她那水蛇腰出了去,须臾,便拿着准备好的笔墨纸砚走进来。
墨是古法斋特有的松烟,笔是古法斋的古法胎毫。
司夜的书法不错,很有张周的风采。我想了想,执起手中胎毫笔,笔走龙蛇,写下:
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
翠茁凤生尾,丹叶莲含跗。
高阁倚天半,章江联碧虚;
此地试君唱,特使华筵铺。
主公顾四座,始讶来踟蹰。
吴娃起引赞,低徊映长裾。
双鬟可高下,才过青罗襦。
盼盼乍垂袖,一声雏凤呼。
繁弦迸关纽,塞管裂圆芦;
众音不能逐,袅袅穿云衢。
主公再三叹,谓言天下殊。
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
龙沙看秋浪,明月游东湖。
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
玉质随月落,艳态逐春舒;
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
旌旆忽东下,笙歌随舳舻。
霜凋谢楼树,沙暖句溪蒲;
身外任尘土,樽前极欢娱。
飘然集仙客,讽赋欺相如。
聘之碧瑶佩,载以紫云车。
洞闭水声远,月高蟾影孤。
尔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
洛城重相见,绰绰为当垆。
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
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
门馆恸哭后,水云秋景初。
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
洒尽满衿泪,短歌聊一书。
大金牙看着我仿佛看到了金山,两眼直放光。“想不到老弟还能作得一首好诗,可惜崔狂那厮不在,不然你俩一定一见如故,不知道这诗可有名字?”
“叫张好好诗”。我心中暗自祷告,杜牧大大,泉下有知可不要怨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您也是爱美人的,到时我与您共同把赏。
“真是好湿,阿不,好诗啊”,大金牙的口水都要流了出来。“什么时候得空,老弟也给哥哥作两首,让哥哥我也光彩光彩。”
“你想光彩给谁看啊”,突然那妇人揪起大金牙的耳朵,怒目而视,一点不像是老鸨,倒有些大妇的风采。
“哎呦,格格,轻点,我这还不是为了你,让别人知道你男人也是有文采的。”
“算你有良心,不过就你肚子里的墨水八楼里谁不知道,骗得了谁”。放下手,格格掐着腰,气焰却消了大半。
“这叫深藏不露”。大金牙似乎不愿在我面前堕面子。
“你甭在这磨牙,我看今个也不用比了,便是崔公子的诗也不如小哥,我这就去把青衣叫来。”
看着格格出去,我拉了拉大金牙,“我问你,她私底下叫你阿玛吗?”
“阿玛是啥,能吃吗?”大金牙张开血盆大口,抓起桌上的葡萄就塞。
我长出了一口气,理着有些混乱的脑子。
突然,大金牙搂着我的肩膀。“昨晚那丫头滋味不错吧?”
“秋蝉是你送来的?”我有些无辜。
“秋蝉?叫的好甜,许是你替太子挡了那剑,身体受损,太子想你补补身体”。我盯着大金牙,不知为什么,仿佛在里面看到些许愧疚。
“还记得那个罗刹吗?”岔开话题,大金牙提起那场刺杀。
我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娇憨的面容,司夜没下去手的那个女人。
心跳有些加速,其实我应该感谢她。“刺客找到了?”我有些惊讶。
“那倒没,不过查到背后是唐的人。”大金牙对于卫所的抓捕能力也有些汗颜。
“唐跟罗刹还有关系?”我是真的有点吃惊。“不是说罗刹不插手国事吗?”
“谁知道了,可能价钱高呗,一群刺客,还不是给钱就干。”
这话说的恶俗,但也有几分道理,我没太在意。
罗刹国位于大陆的极南,属不毛之地,气候极为恶劣,也正是这荒芜的土地造就了罗刹流浪的性格,他们以杀人为生,四海为家,传闻罗刹只要接单就必成功,刺杀司皇的失败可能是罗刹的首次失利,比起普通杀手的冷血残忍,罗刹更像诗人,他们把杀人当作艺术,不过在他们的字典里优雅要有一个前提,金钱。利益至上,这使得他们的艺术中带着浓浓的铜臭味,被其他杀手所不耻。
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禁想着,微微发愣。
注:八街九陌:八街指的是长安城内的八条主干道,九陌指的是九条次要街道。
南斗北斗:北斗七星,南斗六星,一共十三个阵点,其中未央宫占其二,十一门各占其一。
烟花绿巷,姹紫嫣红:烟花之地,取长安八楼的头字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