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实原本有些失望,却发现赵亮在沉默中突然轻声喃喃说话,眼睛随之越来越亮,精神也越来越振奋,不由一愣,随即笑了,坐回椅子上,静静看着赵亮。
赵亮喃喃片刻,突然一笑,郑重向李佑实行了一个谢师礼,“多谢老师今日拨开我眼前迷雾,使我向武之心越加坚固。”
李佑实点点头,道,“这也算你的造化了。没想到你倒是个知不足而奋进的人,有此品质,武道可期。”
又点点头,李佑实道,“你既然叫了我一声老师,而我也没客气,受了你这一礼。我倒是不好拿捏你了。不过,李族非同小可,我能力有限,无力替你一肩承担,却是只能给你指引一条明路。能不能抓住机会走上这条明路,却还得靠你自己,此点,你须心中有数。”
赵亮略一犹豫,点点头,道,“学生自然明白。”
在真武大陆,无论是称呼对方为老师,还是自称学生,都是极为慎重之事。一般只称呼导师,自称一般就是“我”,自称学生时,通常只说我是某某学院的学生,但绝少说我是某个人的学生。
这是因为,老师和学生这两个称呼,是配套出现的,说出口必须有缘由,不可胡乱瞎说,而且,还必须相互取得对方的同意。
一般来说,最常见的情形,就如赵亮和李佑实刚才的情形。李佑实对赵亮有指点之功,而赵亮也真心感激,于是这才称呼李佑实为老师。李佑实若是认为算不得指点之功,或者不喜赵亮,不愿收赵亮为学生,那么,将不会受赵亮这一礼。如此,赵亮不但不能对李佑实自称学生,除了谢师礼这一拜,以后也不得称呼李佑实为老师。
学院虽然是真武大陆传承真武的场所,也是构筑真武大陆真武传承体系的根本,但是学院里师生关系的确立,却是非常郑重的事情,绝不能儿戏。一旦确定师生关系,某种程度上,师生就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鉴于历史教训才这样的。真武大陆的历史上,学院初创之时,师生关系建立过于轻率,导致很长一段时期师道尊严不存,学生不仅对老师不尊重,而且对真武知识也不尊重,从而引发了很多问题,比如真武传承就几乎因此而湮灭。
后来各学院痛定思痛,提出了明确的师生关系,以及更进一步的师徒关系,并对师生关系和师徒关系的成立条件,以及相互的责任和义务,作出了明确规定,这才重新慢慢找回了师道尊严,学生们这才逐渐知道了尊重师者、尊重知识,真武传承这才重新又昌盛起来。
正因为师生关系不能随便确立,所以赵亮在欣喜之下,不自觉叫出老师,行了谢师礼,但在李佑实坦然受礼之后,赵亮却犹豫了一下,才自称学生,算是完成了确定师生关系的最后一步。
赵亮之所以犹豫,却是醒过神来后,想起来自己的处境。此刻确定师生关系,未免有拉李佑实下水,帮自己挡李族的嫌疑。
不过,赵亮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再加上想起师生关系更多是荣辱与共的关系,更进一步的师徒关系才是休戚与共的关系,所以,赵亮稍一犹豫,便也就坦然自称学生,算是彻底确定了双方的师生关系。
师生之间所谓荣辱与共的关系,正如李佑实受赵亮谢师礼时所说到的,对赵亮眼前困境,李佑实的义务也就是指引一条明路。
而如果是师徒之间休戚与共的关系,那么,李佑实按照义务,就应与赵亮一起抵御李族才行。
当然,无论是师生之间的荣辱与共,还是师徒之间的休戚与共,都有一个重要原则:自愿。比如李佑实如果确认了和赵亮的师生关系,却不愿尽师者义务,给赵亮指引一条明路,那么,除了指责李佑实师德败坏,鄙视李佑实道德低下之外,却也不能说李佑实什么,任何人,包括赵亮,更不能据此而对李佑实做些什么。
同理,赵亮如果不尽学生义务,别人也就是指责赵亮人品败坏,鄙视赵亮没有德行而已,却也不能说赵亮什么,任何人,包括李佑实,更不能据此而对赵亮做些什么。
不过,大陆数百年来师生观念、师徒观念已然深入人心,却是很少有人不尽该尽的责任、不履行该履行的义务了。若有此等人出现,除非隐姓埋名,重新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否则不但自己,连子孙后代都要活在周围人的无穷鄙视之中。
此刻,李佑实和赵亮确定了师生关系,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在说话里设置重重考验。
李佑实直接道,“小亮,我要给你指点的明路在军中。但是你如果仅只有此刻表露的真武天赋,那么,军中只能重视你,重点栽培你,却还达不到为你挡下李族的地步。”
顿了顿,李佑实道,“此外,你刚才对为师话语里寸步不让,虽说那时师生关系未立,也是应该,但为师偏生不爽。”
李佑实哈哈一笑,“所以,在我告诉你这条明路之前,你先和我说说,你刚才要对我说的两则传言是什么?还有,你怎么刺探到李弃和卢兴东谈话,以及刚才是怎么无声无息连我也察觉不到就听去了我和小薇的对话的?若是能说,你且把这种诡道手段,为我细细说来。”
赵亮倒没想到李佑实还有这般作态,忍不住笑道,“老师,我看你要听两则传言是假,想听我这所谓诡道手段是真。哈哈,老师刚才对学生话语里寸步不让,虽说那时师生关系未立,也是应该,但是学生偏生不爽,所以,就先说你实则并不想听的两则传言了。”
李佑实也没想到赵亮性格狠辣沉稳之外,却还有如此跳脱一面,哈哈一笑,道,“好,你说。”
其实赵亮性格里哪里有跳脱一面,赵亮不过是性格疯狂而已,这般看似跳脱,不过是疯狂性格的附带表现而已。
不过赵亮自然不知道李佑实心里对自己性格的评价。即便知道,赵亮恐怕也难以评说自己的性格。
赵亮当下把促使自己找上李佑实求助的两则传闻说了出来,“老师,学院学生都说,李佑实院长最是虚伪,比如白天学生与李唯生死斗时那一声悲天悯人的叹息,原本是好的,但偏生要叹得惊天动地,全场皆闻,那就让人不齿了。不过,学院学生们又说,他们的院长虽然虚伪,但帮助学院学生最是下死力,却是个好院长。这是第一则传闻。”
李佑实忍不住微笑。虽然早从李薇那里听过多次,但此刻听赵亮说来,李佑实还是忍不住心头阵阵温馨。
“另一则传闻呢?”李佑实笑问道。
赵亮道,“刚才那则传闻,是大部分学员的共识。第二则传闻,却只是少数人在说了,若非学生轻功出众偏又不太安分,夜里大家睡觉之后,喜欢潜入学员宿舍甚至导师们住所,训练潜伏隐匿之能,恐怕还不能在这短短几日内便听到这则传闻。”
李佑实却不关心传闻,而是瞪眼道,“你说你潜入学员宿舍?甚至导师……哦,导师就算了。难道你还潜入过小薇房间?”
赵亮被噎得胸前一闷,终于充分认识到自己所拜的这个老师,在去除伪装后,恐怕本来面貌也不是很值得人恭维。
赵亮面无表情,道,“女学员宿舍,女导师住所,学生是不会用来作为训练之用的,学生只有一种情形才去这两种地方。”
李佑实上下打量赵亮,冷笑道,“难道我刚收下的这个学生还有采花贼的雅好?”
赵亮仍是面无表情,“学生如果去,不是采花,是杀人。学生只有杀人才去这两种地方。”
这次是李佑实被噎得胸前发闷。
揉揉胸口,李佑实苦笑,“很好,你狠!我算是看明白了,小薇那丫头太笨,许多玩笑她连意思都领会不了,我的好心情能被她玩死。现在好容易收个学生不笨了,却狠,你不是玩死我的好心情,你是直接杀死我的好心情。”
李佑实毫无形象躺到椅子上,有气无力道,“快说你的传闻,说完我好听你的诡道手段。”
赵亮道,“学生训练隐匿潜伏之能时,听一些学生议论,说老师你是军方之人,十七年前被派来金黔县,后来便不走了,掌控岩洞学院,不知负有什么任务。学生原本也就是赌上一赌,没想到,老师给我指引的明路在军中。看来,这则传闻不假了。”
李佑实有气无力道,“狗屁传闻!老子从来就没掩饰过好不好?只是近十年来,因为觉得一年一年的总说,显得太傻,才没再说了而已。但凡十年前和老子打过照面的人,都知道老子就是军中派来的。当然,一般人是不知道老子是来监察古黔山脉荒兽动静的。”
赵亮看着李佑实,心中涌上一抹温暖。
赵亮还有几句话没说。
那些学生说,本来李佑实这个职位,军中是三年一换,但李佑实来的当年,便娶了岩洞学院的女院长,第二年生李薇时,这位女院长难产死了,从此李佑实不但自请彻底留了下来,还连杀数人,把岩洞学院院长之位,牢牢抢在手里。
赵亮没想到,原本只是不抱太大希望的赌上一赌,没想到,却赌到了一个好老师,虽然,这个老师有些奇葩。
这样想的时候,赵亮浑然没想到,自己这个当学生的,其实也很奇葩。
门外闷闷担当着门卫角色的李薇更没有想到,就这么会儿功夫,门里面,岩洞镇,已经出现了一对奇葩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