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广场,突然静下,如死一般静下,没有任何声响。
空气之中,弥漫紧张气息。
数百人物,注视大殿门口,像要通过双眼看出端倪。年轻一代灵虚弟子面面相觑,本想与同门说上几句,但觉气氛深沉,终究没有吐出一言一词。灵虚宫长辈矗立石阶上,眼中闪过惊讶神色,刹那间又恢复正常,显得若无其事。紫微真人目光炯炯,紧紧盯着红衣鬼卒,似乎从那神情当中察觉异样。金禅大师与他并肩而站,尽管目不斜视望着前方,但是凭借高深法术,依稀感觉微弱杀机,不得不暗自留意。
各路人物,鹰瞵鹗视,静静打量关键之人。
陆离置身大殿一侧,原本狂乱的内心逐渐平静,前所未有的勇气缓慢升起,促使他低头俯视,看了看藏在衣内狼牙,进而迈出一步。正当此刻,顿感一只手掌握住胳膊,回首望去,却见熟悉面孔,不由得心下大喜,方要叫出师傅,感觉干枯的手掌紧了紧,明显是在暗示什么,只好闭口不语,同时收回脚步。
万籁俱寂时分,不远处传来浑厚声音:“敢问紫微真人,陆离究竟是不是灵虚弟子?”
紫微真人手捋胡须,看着那尊青铜香炉,正色道:“贫道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有个条件希望阁下答应。”
红衣鬼卒道:“什么条件?”
紫微真人道:“阁下大可放心,我这条件合情合理,绝不强人所难。”
嗡嗡之声响彻周遭,众人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红衣鬼卒大笑数声,道:“真人好生风趣,事到如今还要装模作样,未免太不爽快。妖孽一事,关系正派气数,真人是否该以大局为重?”
全场人物,均不认识红衣人,但是听到利人利已的话,尽都欣然支持。
紫微真人看在眼里,固然心知肚明,当下淡然一笑,道:“数千年来,神州大地无不劫难重重,蓦然回首,又有几次不是恶人作梗,请恕贫道冒昧,阁下师出何门?怎么称呼?”
红衣鬼卒道:“在下只是无名小卒,师门所处更是弹丸之地,微名不见经传,就算自报师门,诸位同样闻所未闻,真人何必声东击西。”
白衣男子附和道:“不错!真人勿要东拉西扯,还请如实说出陆离身份。”
紫微真人并不着急,轻轻跨出一步,盯着白衣男子,厉声道:“你是何人的确不大重要,可是这位红衣好汉气宇非凡,隐约显露阴森邪气,难道属于正派人士所有?贫道相信,我等正派中人,早已发现这股邪气,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当面拆穿。”
“对!这人不男不女,着实有些邪气。”
人群中响起嘹亮呼声,众人跟着高谈阔论,几乎全都发现特别所在。
其实,他们哪里发现什么邪气,纯属狐假虎威,刻意做作罢了。
然而,这些高谈阔论越发偏激,竟说红衣男子就是魔教恶徒,暗地散播谣言,是为影响正派人士不合。
言论尖锐,异常刺耳,白衣男子面挂惧色。
红衣鬼卒镇定自若,漫不经心看向周围,直到吵嚷淡下才道:“既然说在下是魔教中人,那么就应该拿出真凭实据,否则便是故意中伤。”
广场上端,人声四起,再度进入口舌之争。
面对大家争论,金禅大师合十道:“阿弥佗佛!诸位少安毋躁,依老衲看来,这位施主绝非魔教中人,而是……”
“当务之急该以天下苍生为重,在下指名点姓说出灵虚妖孽,紫微真人且又再三否决,难免没有蹊跷,还请大师主持公道。”红衣鬼卒赶紧打断金禅谈话,故意将他捧高,实则施加难以推卸的责任。
金禅大师稍作寻思,道:“既然施主认识灵虚妖孽,想必也该亲眼见他为非作歹?”
红衣鬼卒面色阴沉,忧忧道:“不瞒诸位,那日在下路经放皋山,听得树林深处传出打斗之声,于是暗中窥视,发现两人与一黄面老者交手,本想助那黄面老者一臂之力,念及事出有因,终究没有贸然行事,以至于最后见他惨败倒地。当行凶者扬长而去,在下才谨慎的靠近黄面老者,他一息尚存,竟说自己是问剑庄主问项忠,宣称行凶少年名叫陆离,贵为灵虚宫弟子,另外一个黑衣……居然是个凶恶怪物。问庄主临死以前再三叮嘱,要我隐瞒此事,说是不能得罪灵虚宫,否则必遭灭顶之灾。在下见死不救愧对于心,倘若一再袖手旁观,岂不错上加错,思前想后,还是该以在大局为重,继而带上问庄主尸首,躲躲藏藏走进问剑山庄,将所见所闻尽数道出。尔后,经过深思熟虑,随同问剑一脉前往灵虚宫,势必替含冤的亡魂讨回公道。”
这番言辞,说得真实生动,恰似画龙点睛,勾勒出善者之悲,恶者之毒,迫使众人义愤填膺。
紫微真人道:“为何陆离要杀问项忠?”
一阵大笑,几乎从天而降,回荡殿前空地久久不绝。众人瞻前顾后,却又无法瞧见狂笑之人,唯独石阶这个位置,尚有几双眼睛盯着广场一端。
笑声仍在山峰穿梭,一个年迈之人走进广场,此人体型适当,身穿僧衣,黄里泛灰,潦倒而又邋遢,且还袒胸露腹,显得吊儿郎当。
八苦大师!
数次相逢,这个白眉和尚衣冠不整,而今依然如故。他往人群走来,对着大家点头微笑,不知是何缘由,众人反倒急忙躲闪,无端让出一条道路,并且撇开脑袋,似在屏气凝神。当他走出颇远,众人才深深呼吸,继而忍不住低声议论,猜测白眉和尚真实身份。些许无名小卒认得八苦,但未大声宣扬,只是轻声提及奇怪法号。
八苦直径走到大殿前方,与红衣鬼卒当面相对,道:“请恕和尚无礼,施主纵曲枉直实在不妥,假设弄得天下大乱,恐怕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红衣鬼卒面不改色,道:“此话何意?”
八苦道:“善哉!善哉!和尚并无它意,只愿施主三思而行。”
红衣鬼卒道:“在下言之凿凿,大师岂能信口开河,还望三思而行才是。”
八苦看向白衣男子,正色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天下之人并非全是糊涂虫,别人认不得你,和尚却认得你。”
此话出口,数百人物议论纷纷,尽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期盼老僧说出红衣人身份。白衣男子眼中掠过怒意,本欲反唇相讥,又不知从何说起,唯有冷哼一声,撇开愤恨的目光,不与和尚对视。
红衣鬼卒干笑数声,道:“既然大师认识在下,你倒说说我是何人?”
八苦怡然自得,道:“你家主人规矩森严,施主反而视若无睹,到处散播谣言,且还闯入灵虚宫横生事端,难道不怕割舌之痛?”
一片沉静!
众人盯着红衣鬼卒,像要通过举动猜出真实身份。八苦缓慢转头,看了石阶上的人群一眼,后将目光投落大殿旁边。
遥远的距离,并未隔绝彼此凝视,当陆离见到那双明亮眼睛,不禁再度提高勇气,趁着师傅不备,一溜烟冲向大殿门口。张陵天急忙阻止,可惜话到嘴边仍未吐出,只好遗憾放下挽留的枯手。
八苦瞧见陆离跑来,脸间飘过一抹笑意,紫微真人恰恰相反,神色变得十分黯淡。
陆离来到石阶下端,抱拳道:“启禀掌教师伯,弟子前些日子下山悟道,历经一番折腾,于今日返回。”
紫微真人道:“回来就好!有人说你杀了问项忠,可有此事?”
陆离不假思索,道:“回禀师伯,弟子从未杀过任何一人,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紫微真人一阵大笑,笑声中含着无限喜悦,随后盯住红衣鬼卒,道:“我灵虚劣徒敢于立下毒誓,阁下舌灿莲花,将那故事编得活灵活现,现在你敢立下一誓,让大家自分善恶么?”
红衣鬼卒正要说话,却被陆离抢先道:“掌教师伯,请恕弟子多嘴,若他欺世盗名,就让阎王割下舌头,打入铁树地狱,虽然理应进入拔舌地狱,但依弟子愚见,还是进入铁树地狱较好,说不准会有意外惊喜。”
红衣鬼卒心下一凛,依然强自镇定,道:“灵虚宫不愧为第一大门派,非但气势凌人,尚且一唱一合毫无破绽,着实叫人敬仰。”
面对讥讽,陆离心中微怒,方要以牙还牙,听得紫微真人朗声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红衣鬼卒不甘示弱,偏头看着白衣男子,道:“巧言如簧乃灵虚宫奇妙法术,否则那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怪物,怎会听命灵虚小徒,凭他的本事,决计不能打败问庄主。”
白衣男子眼放红光,肃道:“问庄主不会平白无故葬送性命,行凶者必定血债血尝。”
无名观一战,问项忠落荒而逃,本来身受轻伤,性命无忧,岂料突然暴毙,结果引起诸多事端。白衣男子姓庞名华,其姐是问项忠结发妻子,看着亲人悲痛欲绝,故而义愤填膺冲上姑媱山,势必抓住灵虚凶手。
只是,各路英豪出面制止,红衣人片面之词,端的显得无济于事。
或许,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