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山深处,幽静古寨中。
一栋吊角楼镶嵌半壁,遥遥望去像只雄鹰站立高处,正用阴鸷双眼俯视大地。
却不知,楼中少女,竟是绰约多姿,美目含着无限温柔,与孤傲的雄鹰截然相反。她身穿短上衣,腰系百褶裙,均是大红大紫,蜡染刺绣,琳琅满目。
只是,白皙脸蛋浮上一抹忧愁,反倒显得美中不足。
她坐在木床旁边,手拿一张丝巾,拭着少年额上汗珠。
这名少年正是陆离,因为偷看圣女洗澡被人打昏,敢情流了许多血水,导致不省人事。尽管少女亲自给他包扎伤口,但是一天一夜悄悄过去,仍旧不见丝毫好转,始终持着微弱呼吸仰躺床上。
少女擦干他额头汗珠,然后轻轻放下丝巾,握住略显冰凉的手,望着苍白的脸庞。
痴痴望着,神情专注,恍若通过这张脸庞想起什么,时而展颜含笑,时而凝眉欲哭。
“圣女!”一个女子,身袭彩衣,面无表情,悄无声息走进木屋,偷偷瞟了少女一眼,毕恭毕敬站在旁边。
少女道:“大巫师怎么说?”
彩衣女子面带喜色,瞬间又变成忧虑,道:“圣女不必担心,大巫师说公子失血过多,没有什么大碍,两日以后就能下床走动。”
少女脸浮怒气,音量提高几分,道:“失血过多还说没事,依她之意应该怎样才算大碍,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
彩衣女子突然跪下,怯懦道:“都怪琼琳冲动,不该出手太重,还请圣女息怒。”
少女轻叹一声,道:“你并未做错任何事,快些起来吧!目前他额渗冷汗,身体冰凉,你去问一问大巫师,可有治疗良方?”
琼琳颔首称是,起身退出木屋。
屋内恢复安静,少女视线再度转向陆离,当见缠绕头上的白色纱布,情不自禁一笑,随后脸颊飞红,喃喃道:“幸好是我,倘若换作别人,非把你这讨厌鬼的眼珠挖出来,嘿……”
就在少女痴笑时分,突见陆离手指一动,接着全身抽搐,猛然翻身坐起,睁开双眼四处张望。
最终,他的目光,犀利目光,停在少女脸上。
她稍许一怔,连忙靠上前去,喜道:“你醒了!”
陆离同样一怔,随即喜上眉梢,张开双臂,激动道:“小师……”
妹字尚未出口。
光阴似箭,射落多少日月,那些年,那些灰色陈年,曾有几次,亦如现在一样,彼此紧紧相拥,就像情深义重的兄妹,然而今时今日,这份喜悦貌似超出兄妹之情。
她,这个被人唤作圣女的少女,正是陆离唯一师妹,来自灵虚宫的韩巽。
他们因为助人分开,因为险情离散。这段日子,韩巽非常想念师兄,尤其陆师兄。虽然陆离都在奇遇当中度过,但是每每夜阑人静,辗转难眠间总会想起小师妹。
两人,就这么紧紧相拥,似乎再也不愿分开。
木屋外面,走廊之上,有个衣着鲜艳的女人,略瞅屋内一眼,脸间闪过奇怪神色,无声无息转身离开。
良久过罢,两人平静下来,韩巽依然靠在陆离怀里,轻笑数声,道:“陆师兄,你……你在鸳鸯池做什么?”
鸳鸯池!
突然提起水池,陆离脑中浮现一个身影,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不禁面红耳赤,道:“我路经丹桂山下,听说山上出现妖怪,所以前来查探,不料看见有条溪流,于是逆水而上,然后……”
韩巽道:“然后你就偷看人家?”
陆离不假思索,道:“嗯!哦……不!不!不!不是小师妹想象那样!”
韩巽轻啐一口,道:“你在说谎!”
陆离急道:“师兄从来不会骗你!”
韩巽抬起头来,转动水汪汪的眼睛,道:“既然没有说谎,为何你的心跳这么快?”
事实上,陆离当真没有说谎,不过这种事情启齿难言,要他脱口而出,必定有些躁动。
望着温柔目光,陆离尴尬一笑,正色道:“小师妹,师兄确实不知池中有人,所以才会有失礼数。咦!你怎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
韩巽缓缓起身,双手负背,脸上露出得意神色,道:“不错!本姑娘是你救命恩人,你该如何报答我呀!”
陆离毫无心思嬉闹,浩叹一声,沉下苦脸,道:“小师妹,休要胡闹。实不相瞒,自从那日一别,本以为你随师傅回到灵虚宫,而今看来……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与圣女……”
韩巽垂头,手扯衣角,嗫嚅道:“自从陆师兄昏……迷以后,一直都是我在照……照顾你。”
陆离难为情的笑了笑,轻声道:“有没有闭上眼睛?”
韩巽轻咬粉唇,摇头不语。
陆离心下微怒,道:“小师妹怎能……或许会坏了你的名声!”
韩巽嘻嘻一笑,完全没有在意名声重要,正当准备回答陆离,却见琼琳走近屋内,于是故作严肃,注视来人。
琼琳瞧见陆离转醒,脸间掠过一抹喜色,而后对着韩巽行下一礼,恭敬道:“启禀圣女,大巫师叫我带来一盒大还丹,说是有利于公子身体康复。”
说话期间,她从袖里拿出铁盒,小心翼翼递上前去。
韩巽接过铁盒,抬手轻挥,琼琳立时退出木屋。
陆离似乎见了鬼怪一般,呆愣愣盯着韩巽,显然未从所见所闻回过神来。
韩巽嫣然一笑,靠近木床坐下,打开铁盒,拿出大还丹,道:“傻乎乎盯着人家做什么?还不赶快张开嘴巴?”
陆离转开视线,看了看红色药丸,道:“原来你是圣女!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何事?”
韩巽柔声道:“陆师兄少安毋躁,先将这颗大还丹服下,然后我再详细告诉你。”
经她提醒,陆离顿感脑门隐隐作痛,赶紧伸手去拿,不曾料及,韩巽却将纤纤玉指缩了回去,示意要亲自喂他吃下。陆离无奈一笑,也就张开嘴巴,傻乎乎看着可爱的小师妹。
大还丹滑入肚中,陆离只觉浑身燥热,端的倍加难受。片刻过后,热量渐渐消失,疼痛好转,反倒四肢乏力,一股睡意涌上脑海,沉重眼皮缓慢垂下,进而软绵绵倒在床上。
这种时候,韩巽固然不会离开,又与先前一样,端坐木床旁边,拿起那张柔软的丝巾,仔细拭着他脸上汗珠。
或是长期奔波,抑或其余原因,陆离似乎真的累了,这一觉睡得很香,鼾声阵阵,响彻屋内,直到次日清晨才消失。睁开眼睛的时刻,只见熟悉身影趴在床沿,像是经不起睡虫撕咬,早已进入沉沉梦境。
在未得到证实以前,陆离决计不信韩巽有此胆量,若要得到证实,看来唯有询问圣女,否则终生都会不明所以。然而,眼下时分,必然不该打扰韩巽休息,陆离只有小心翼翼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出房门。
站于吊角楼走廊上,视线开阔,放眼可览苍莽大地,心中为之一宽。
恍若,千百烦恼,在这荒山野岭,都会烟消云散。
晨风吹过,送来阵阵凉爽,陆离伤势未愈,几乎经不起任何寒冷,忍不住咳嗽数声,抬手捂嘴的同时,目光投向了屋内。
韩巽仍在熟睡,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陆离缓缓转身,走近飞天椅坐下,看着巍峨山脉。不消片刻,又觉喉咙发痒,再次咳出声来,就在此时,看见门口站着一人。
韩巽手拿棉袄,瞪着朦胧美目,嗔道:“分明知道外面寒冷,为何偏要坐在这里受罪?”
陆离笑道:“外面空气清新,有利于身体康复,区区寒冷不足畏惧。”
韩巽并未针锋相对,步如流星靠上前去,将棉袄披上颤抖的身子,且又整理一下衣领,挨着他坐下。
陆离道:“吵醒圣女,着实抱歉。”
韩巽面色阴沉,故作愤怒,道:“陆师兄好生见外,倘若一再嘲笑师妹,我……我就将你推下木楼。”
陆离大笑数声,轻轻搂住她的香肩,道:“假设圣女果真将我推下去,恐怕小师妹又要寝食难安。”
韩巽道:“依陆师兄高见,圣女更好还是小师妹更好?”
陆离毫不迟疑,道:“当然小师妹更好,陆某十分坚信,永远都是她最好。”
韩巽稍愣,转开视线,望着苍莽大地,神情愈加孤寂,就像山下那棵巨大古树,唯有晨雾陪伴。不过旭日东升,阳光轻洒,晨雾也在慢慢消失。
韩巽道:“陆师兄,你来丹桂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