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脚下,一个偏僻处,既无飞禽翱翔,也无走兽追赶,方圆数里鸦雀无声。
有人内心深处,竟是泛起惊涛骇浪,频频冲袭敏感神经。四人倚树而歇,全都沉默不语,像在思考问题,又像追忆往昔。
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倚靠大树坐落,眼底射出片片凶光,模样倒有几分迷惑。
好个臭小子,的确身份可疑,难怪正邪两家都会帮他,那个挨千刀的老者究竟何人,凭那一身高强本领,恐怕江湖中人鲜有能比。
一声叫喊,打乱胖子思绪,将其唤回现实。
庞褚余怒未息,忽闻叫喊好不恼火,转念又觉血浓于水,深深吸了口气,道:“小华有话要说?”
庞华瞅了瞅蒙面女人,迅捷凑近自家叔父,贴其耳边窃窃私语。红衣鬼卒独站树侧,瞧见叔侄两人交头接耳,忍不住摇头轻叹,索性眼不见为净,目视远处丛林。对于这种宵小行径,蒙面女人懒得理会,假装若无其事,静静坐在树杈处。
一直以来,她便喜欢坐在树上,似乎树上更加安全,也能达到心平气和。
一阵咳嗽响起,庞褚推开侄儿手臂,摇摇晃晃挺起肥胖身板,缓步来到蒙面女人脚下,道:“今日得姑娘相助,庞某真是三生有幸,对此再度致谢。”
蒙面女人傲坐树杈,好像未曾听到只字片句,自顾把玩手中金针。
庞褚乃狂妄之人,素来都是颐指气使,哪里受过这般冷眼,本已怒火中烧,最终还是强制自控,对着庞华递了个眼色,掉头看向不知名处。
庞华双手抱拳,显得毕恭毕敬,道:“我们还有要事相求,希望姑娘下树相叙。”
“又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蒙面女人淡然说道,并不在乎诋毁自己。
庞华苦涩一笑,道:“姑娘切莫忘记,今日之事你是主角,倘若一不小心传至外面,对大家都是有害无益。”
一抹光痕,随声闪过,径向地间射去。庞华看得清楚,知晓来物打向头顶,慌忙侧身躲避,无奈慢了丝毫,一根金针转瞬即到,牢牢插入发冠,与雪白玉簪交叉而过,形成奇怪的十字装饰。紧随其后,有条人影箭般掠过,霎时出现庞华跟前,一双美目紧紧视。庞华明白此女身手不凡,岂敢与她针锋相投,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唾沫,赶紧将头撇开。
“庞公子再敢恫疑虚喝,本姑娘必定射你嘴巴。”蒙面女人出声威胁,压根没有留情之意。
“哈姑娘本领卓尔不群,的确让庞某大开眼界。小华管教无方,多有得罪,庞某代他道歉,还望姑娘大人大量,别与后生一般见识。”庞褚卑躬屈膝,不带丝毫狂妄。
蒙面女人冷哼一声,道:“言下之意,本姑娘人老珠黄,不该针对无知狂徒。”
庞褚摇手道:“不!不!不!姑娘勿要多心,庞某绝非此意。”
蒙面女人略瞟庞华一眼,见其呆若木鸡,料想是被吓住,进而眼神缓和,道:“还有何事?尽数说来!”
庞褚道:“灵虚女徒身中夺魂金针,必定会去南疆求助,根据庞某猜测,那个臭小子也会陪同左右,倘若姑娘”
玉臂挥过,刀吟四野,青光闪烁间,弯月刀架在胖子颈上。
庞华大惊失色,想要冲向对方,但见叔父生死攸关,唯有按兵不动。
由始至终,红衣鬼卒不曾吱声,当前见得同室戈,委实不敢疏忽大意,谨慎闯入蒙面女人视线,道:“姑娘勿要冲动行事,否则对你没有好处。”
每每面对红衣鬼卒,蒙面女人多有防备,尽管不知对方底细,但也觉得并非善类,兴许凶残程度超越庞氏叔侄;时下听到劝告,固然倍加留意,随即一笑而过。
这个笑容,含着讥讽之意,奈何黑巾掩盖,没有一人能够得见。
蒙面女人放下弯月刀,往前靠近些许,瞪着肥胖脸庞,厉声道:“若你再敢提起南缰二字,本姑娘决不心慈手软。”
庞褚生于富贵之家,按理应该穷奢极侈,不愁衣食住行,不与浮世相争;未曾料及,早年一度流落江湖,懂得人心险恶,故而才会损人利己,凡事都为自己考虑。
面临对方威胁,他毫不畏惧,平淡一笑,道:“想必姑娘非常清楚,从你掏出符纸那时,身份就已不攻自破,现在四处无人,不用装模作样。”
蒙面女人斟酌片刻,毅然道:“夺魂,并非什么独门绝技,本姑娘岂会怕人认识?”
既然不怕被人认识,何必又要黑巾遮脸。
这是庞华想要反驳的话,顾虑对方冷酷无情,并未脱口而出,只在心里嘀咕。
庞褚道:“试想有朝一日,姑娘身份不幸,那该如何是好?”
蒙面女人肃道:“我会将庞公子拉下水,要他陪我共赴黄泉。”
庞华一个激灵,惊慌道:“我与姑娘无冤无仇,为何你要处处针对?”
蒙面女人放声大笑,笑声婉转优美,恰似银铃遇风,柔柔回荡山野,竟也响彻心间。
庞氏叔侄不明所以,一时面面相觑,生怕对方乐极生悲,从而做出反常举止。红衣鬼卒远隔一旁,矗立原地纹丝不动,貌似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笑声落下,蒙面女人盯住庞华,眼里呈现妩媚神色,道:“本姑娘就是喜欢针对你!”
言至喜欢时,她故意停顿,听来就像男女告白,叫人暗自窃喜,岂料针对二字出口,难免又是美中不足。
庞褚准备拉拢对方,倒不在乎话语真假,嘿嘿怪笑数声,道:“等到此事尘埃落定,庞某就将姑娘心意传达小华爹娘,好让他们亲自做主,为你两人择个良辰吉日”
“三叔不要胡言乱语,侄儿绝无非分之想。”庞华急忙推辞,唯恐恶毒女人相伴终身,吓得自己寝食难安。
红衣鬼卒私下讥笑,认为叔侄两人太过糊涂,非常时期也能无中生有,但它城府极深,并未露出马脚。
蒙面女人十分得意,料定有此一言,必然占领先机,接着一改凶态,道:“庞前辈,还要何事吩咐,不妨详细说来。”
庞褚道:“陆离那个臭小子,先让庞某痛失一指,然后又让庞某身受轻伤,此仇此恨永难忘怀。不瞒姑娘,庞某要他不得好死,所以请你去趟南疆,务必砍下项上人头,若能将其生擒,庞某感激不尽。理所当然,无论是死是活,庞某都会重金相谢。”
蒙面女人没有及时回答,缓步朝着旁边走去,好像是在思考什么。
回首山腰一战,庞褚得意忘形,后被燕羽所伤,致使功力大损,再难抵抗任何劲敌。之所以有此一言,主要还是防范蒙面女人。此女心狠手辣,不带任何感情面对俗世,假设反目成仇,必定让他叔侄两人陷入困境,甚至可能一命呜呼。庞褚迫于无奈,只好佯装无恙,盼能镇住局面。
红衣鬼卒道行极深,当然清楚庞褚伤势,顾及仍有利用价值,始终未曾妄加透露。蒙面女人并不愚昧,同样深知庞褚伤势,却因有所需求暂且让步,若是达成愿意,未必不会痛下杀手。
唯独,那个英挺男子,认为叔父并无大碍,依然唯命是从。
“重金是指多少?”许久过后,蒙面女人问道,语气颇显生硬。
庞褚正色道:“按照事先说好的两倍,足以让你现实愿望,帮助族人”
“三叔”
庞华欲言又止,同时将胖子话语打断,显然觉得酬金太多,或许会给两人带来压力。庞褚瞪了他一眼,本已心下生怒,忽闻蒙面女人的声音。
“何时兑现?”
庞褚露出期待表情,似笑非笑仰望天空,道:“陆离丧命之时,便是兑现之日。”
不知什么时候,蒙面女人手拿一枚金针,眼底飘过俏皮之色,道:“今日本姑娘屡次相助,庞前辈又该如何答谢?”
庞华不顾性命安危,倏地冲出几步,怒道:“休要得寸进尺,你究竟想要多少?”
蒙面女人屈指一弹,金针顺势飞出,将空中采蜜花蜂射落,随后稍微偏身,绕过庞华这堵人墙,目光锁定矮个胖子,像在等他回答。
庞褚倒吸一口凉气,道:“今日有劳姑娘相救,庞某就用三千两银子答谢。”
方今天下,普通人家,一年所有花费,无非不过百两银子,三千两何其之多,确实令人心动。
蒙面女人哈哈笑道:“庞氏家族,的确富甲天下,开口就是三千两银子,然而庞前辈贤身贵体,是否有点斤斤计较?”
庞褚道:“姑娘到底想要多少?”
蒙面女人嘲讽道:“本姑娘视财如命,但也知道轻重,这三千两我就送给庞公子,以便封住他的嘴巴。至于本姑娘应得请庞前辈先给一半,等到大功告成,再给另外一半。”
庞褚稍加揣测,毅然道:“就依姑娘之言,庞某成全于你。”
蒙面女人转身相对,抬首望着西南方向,似乎看见金银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