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现在还活着么?”郑宇恒跪倒在地上,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连同自己都无法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只是感受到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下意识挤出来的话语。
在他面前靠在护栏上那具血肉模糊到甚至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人的躯体便是延桂,他现在身处刚才被撞碎玻璃坠下的四层楼的阳台上,与其他两只巨大的怪物不同的是他比较幸运至少没有直接从数百米的高空坠下,即使是以变异体极其夸张的体质也是必死无疑。
但是相对而言比较“幸运”的延桂又如何呢?阳台已经被撞得崩掉了一半的螺母摇摇欲坠,地上有个巨大明显的凹口,那里有一双腿,延桂已经压的扁平掉的腿,它们被切断了,被延桂那只有如动脉破裂般出血的手握住的唐刀的刀身碎片。延桂的身下流淌着的血犹如小溪般汇聚起来从断腿到延桂那具躯体间,很难想像有人类能够在身体血液完全被掏空的情况下还能活着。
“……咳咳!你……那张脸…的、咳咳!是什么表情,你知道自己哭得很……呼~难看嘛?嘿嘿。”尸体般靠在护栏的延桂残缺的身体说话了,只不过那个声音就像干涸的枯井那样低沉,但是和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完全不同的是延桂那披散下来的头发盖住的双眼格外的清晰明亮……就像回光返照那样。
郑宇恒喜出望外,延桂还活着!那个男人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死在这里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哭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一个个无助的夜晚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只是感觉到某些东西无意间划过自己的脸庞,味道很苦涩,但是无论如何管他是哭是笑现在郑宇恒只想过去拥抱延桂,刚才那个瞬间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害怕失去这个兄弟,在这个已经充满绝望的世界里那是他仅有的不多的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站住…”
然而出乎意料的延桂叫住了他,那个虚弱到连说句话都必须要使尽全身的力气的男孩手中握住一把手枪抵在自己的脑门上,是薛实凯的左轮手枪。
“兄弟…你这是在做什么。”郑宇恒停住了脚步,他不明白延桂的举动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
延桂仰头看了看今夜晴朗的天空,这一幕好相似就像那晚在博仁医院掩护吕克凡撤离的那个晚上,他左手撩了撩额头散乱的头发。
“已经没有必要过来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不久之后我就会彻底地死去吧?走吧,宇恒,你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滚蛋!我怎么可能抛下你在这里,跟我走!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回军区医院,那里有药也肯定有血浆储备!你会挺过去……”
“闭嘴!”延桂用力地吼叫呵斥着,咳出来的鲜血同样已经不多了预示着这副干尸般的躯体的极限,“宇恒,我是一个马上要死的人了,不要装傻你很清楚的。我们一路上看到了那么多的死亡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一天……我预料到了,虽然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宇恒,你不明白吗?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牵挂,对克凡我已经尽力了,而你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再也不需要我这个大哥在你的身边。”感受着郑宇恒那被哀伤布满的视线延桂尽可能地放缓自己的语气,他知道自己在郑宇恒心中的地位,宇恒已经失去了他的父母再没有自己在身边看着的话这个孩子会走上歪路的,但是已经没关系了,无论以后郑宇恒会在这个遍布死亡的世界里走到哪一步自己都没有能力陪伴他身旁,只能慢慢来。
然而在数个星期前他们还都不懂得什么叫慢慢来,绝望和悲伤教会了一颗颗年轻的心脏过早地成熟,使得他们懂得面对。
“延桂……”郑宇恒跪在地上,像个冷雨夜无助的孩子那样。
“但是你不同兄弟,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还有人需要你,那个女孩会代替我陪你继续走下去,臭小、小子…咳呃唔咳咳咳咳!你也要学会独当一面了,你就是那个人现在的全部,同样她也是我们这些人走后你所仅剩的,学会珍惜的。”延桂的咳嗽越来越剧烈,原本回光返照而清晰的视线也开始模糊出现残影,“走吧,带着那些东西回去避难区,你会成为英雄的,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礼物了。”
“不!混球,休想在这里你就躺下牺牲当英雄!告诉你我不同意!跟我走!”郑宇恒声泪俱下地用力双拳锤打在地板上,两行清晰地泪痕挂在他的脸上,郑宇恒站起来朝着延桂走过去。
“滚!废物,我说了!……咳咳!这里不是你该留下的地方!”延桂手指搭在扳机上,他听到了声音,脚步声,铺天盖地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是那群变异体,失去了“君王”的存在它们变得自由了。
“就当是我求你了…伙计,走吧。”延桂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不想去再看郑宇恒那副难过的样子。
郑宇恒颤抖地后退了两步,他嘶吼着双手疯狂地抓着头发,脸上的表情介乎魔鬼和丧者之间。下一刻,他迈开了艰难的脚步,转身跑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路的狂奔伴随着一路撕心裂肺的嚎哭,延桂看着那个大男孩跑开的背影。多少年了,最后那个家伙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过,依然是那个懦弱的爱哭鬼,即使手中早已握住了枪械和刀剑也不过只是个落魄地像被从家里赶出去的衰小孩。
“抱歉了,兄弟。”延桂无声地笑了,郑宇恒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但是那股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绝于耳地缠绕,他丢掉了手中的左轮枪,薛实凯的确很他们开了个玩笑,枪上最后一颗子弹留在了军区医院那个教授的身体里。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延桂有点意外,他发现死亡并不可怕嘛,至少还有点温暖。死亡的结局一点都没有让延桂感到害怕,只有那个等待死亡的过程充满了无奈和孤独,是一种看着自己生命在流逝的孤独,这个世界谁会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死在这种地方?两个同样的大男孩,一个死在了百米之下,另一个在很伤心的哭泣。但是他并不担心,那个哭着的小孩或许真的会难过一段时间,但是他是个健忘的家伙,很快会因为那个雪莲花一样的女孩振作起来并且忘掉自己。
“真好呢……”
“哒咔……啪。”什么东西从头顶上方那时候撞开的破洞掉了下来,是徐烨给他的对讲机,一直卡在边缘处现在才落下来。
“延桂!?能听到吗?喂喂?能听到吗?”对讲机那头一个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唤醒原本已经闭上沉重的眼皮的延桂,他再次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