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外貌和着装上判断,我无法承认这是一个有自闭和暴力倾向的人。我知道,每一个不愿开口的人都只是觉得眼前的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而已。
而他目前的状态,是多么的正常。
“你好,”关上监控室的门,我来到桌前,“我是frank。”
我看着他,微微欠身并坐下,“想来杯咖啡么?”
对于我无聊的询问他显然没有搭理的意愿。
“**局的咖啡我也觉得不太好喝,不过,我带了些茶……”我说,“是我从国内带过来的,有兴趣尝试么?”说着,我已经招手示意Mike把茶端进来。
“我看见你很久没有喝水了,人总要喝水的,”我看着他说,“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但细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我不是**,但也不是来和你谈天说地的朋友,或者哄你的保姆,”我微笑地看着他,“我是医生,你目前可能最需要的人。”
他看向地面的眼睛是无神的。
“这个星期你经历了很多。不过,总有一天,”我弯下腰,他低垂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总有一天,你会活下去,并面对这些。”
“想知道原因么?”我问他。
他不回答。
“因为你并没有疯,你的精神状态也很稳定,你更没有失忆。”我说着,“你事后的所有表现,都是正常人会有的情绪,尤其是在经历了你所经历的事情以后。”
“你可能不愿承认,不过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同龄人要强,”我说,“虽然你也企图自杀,但你犹豫了很久。”
Kris低着头看着地面。
“你至少有5个小时的时间,但你却对着那罐盘尼西林没有吞下它。”我看着他,“你可以跳楼,可以拿着碎镜子割喉,你在浴室做了那么多去死的准备工作,但你却没有死。”
他垂下的手指微微抖动。
“你活下去的欲望比谁都要强烈,比你那些死去的同伴们,都要强烈,所以你才活得下来。”我靠近他的脸,“而上帝让你活下来,也许并不是他的恩赐,而是你所该得的苦难未尽,也许是对你的惩罚。”
他的睫毛抬起,褐色的瞳孔里有我看不清的东西。
“你完全可以像这样沉默一辈子,做一个精神鉴定,然后找一个好律师为你辩护。你可以平安地度过后半生,做一个懦夫也没什么不可以,完全可以活的安然自得。”我说。
“但那不是你。”我说,“如果你是那样的话,已经死在那幢楼里了。”
有那么几秒钟的停顿,我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他。
他沙哑的嗓子里说出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你太高估我了。”
我感觉到了外面围观的人群都往前站了几步,没有戴翻译机的人都认真地戴上了翻译机。在我背后的那个大玻璃镜后面,有几十双能看得见我们的眼睛。
我微笑地看着Kris,“为什么这么说?”我问他。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么?”他歪着嘴笑着看我。
“当然没有。”我说。
“不,”他笑着摇摇头,“你肯定觉得自己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内。”
我沉默地看着他。
“如果你知道,今天那些**叫你来并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因为我,我根本就是个冒牌货,一直在演戏而已。”Kris斜着眼笑着看我,“我们真正的目的只是把你骗到这来。你看我一直不说话以为我很痛苦,其实我只是在装而已。”
我看着眼前的Kris,开始认真地思考一次精神鉴定是否必要。
“你有什么感觉?”他说。
停顿片刻,我回答,“我不会相信你。”
“如果你从这间房间出去以后,一个人都看不见了呢?”他问。
我思考片刻说,“我会认为有什么突发事件他们都跑了出去,而没来得及告知我们。”
“如果你无法用手机联系上任何人,并且你发现大门已经关闭了呢?”他看着我。
我看着他,虽然气氛让我不太舒服,不过我仍尽量保持专业和随和。
“我会……”我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我会保护我自己,并且……防备你。”
他的眼光突然黯淡了下去,“你答错了。”
“我绝不会主动去攻击你,在弄清楚事情之前。”我说,“但我也不会信任你。”
他垂下头去,“你答错了……我也答错了……我们全都答错了。”
我看着他的表情,尝试地问,“你是说,你的队友们?”
他自嘲地笑笑,低下头,“你的茶闻起来不错。”
我只好跟随他转换话题,“哦,你喝过?”
“碧螺春,以前一个老朋友那有很多,我们经常喝。”他说着,好像我已经变成了那个老友。
“在韩国的中国老朋友?”我问。
“没错,”他说,“我们不能随意喝酒,在过春节的时候,尝尝以茶代酒。”他开始了叙旧。
“你的这个老朋友,他还在韩国吗?”我说。
他愣了片刻,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不会回韩国了,他总说要回家,呵呵。”说着,他轻轻把茶撒在地上。
我沉默地看着他。
“其实,我的朋友不多,”他转过头看向我,“他总说要回家,我很羡慕他,因为我不知道我家在哪。”
“我想,你说得对,”他看着我笑,“我活下来,不是恩赐,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