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路时，舒宸开的极其快，像是在发泄，又像是想迅速逃离什么。而她握住方向盘的手显然是有些发抖的，脸上也慢慢渗出汗。当第一滴汗从舒宸的面颊上滴落的时候，周奕微微一笑，用极其放松的语调说道：“其实你以前开车很快很稳的。”
舒宸猛然听见这句话，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渐渐的，车速慢了下来。
天兰色的甲壳虫在灰黑色的公路上平稳的行驶着，舒宸的手指也逐渐放松，终于她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腰背慢慢软软的贴在靠椅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舒宸开口道：
“的确，我总是在逃避，逃避那些自己无法做到的事的时候，还不停的折磨自己，同时也在折磨别人。就如同我高二转学那年对小晗的不告而别，其实我可以耐心等候见她的机会，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去担心，我还要把这些不安和惶恐写在日记里让她看见……这次的车祸也同样如此……看见凡少一脸苍白的躺在那我几乎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里去，即使我明白我样子没有丝毫意义，可是这样子不放过自己，反而可以让自己摆脱内疚和自责……”
她看向周奕：“而这些，从没有人跟我说，也从没有人敢和我说。你是第一个。”
周奕在听见舒宸的话后，先是猛然一怔，然后渐渐抿起嘴，似笑非笑的说：“我也怕你会恼呢，但是想想与其让你恼我而能想清楚，比你始终想不开要好的多吧。”
舒宸向他展眉一笑，抽出一张CD放进车载音箱。很快古琴和琵琶声传了出来。
“半冷半暖秋天，熨帖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心中一片绵绵……半醉半醒之间，在人笑眼千千，就让我像云中飘雪，用冰清轻轻吻人脸……”
周奕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舒宸侧了侧脑袋，告诉他：“这是《青蛇》的插曲。”
周奕点头：“好听。”
周奕眼里突然有异样的温柔。
“其实我看过这部电影。”半晌，周奕开口说道。舒宸转头看了他一眼：“哦？”
“很羡慕电影里白蛇和许仙的快乐时光。”周奕笑笑，“白蛇其实很想信任许仙的，虽然最后许仙有过悔改的念头，也尽了自己的努力，但是最后他还是背叛了这段爱情。”
舒宸怔了怔，转头看到周奕有些怪异的眼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周奕仰起头，突然问道：“小宸，如果你的爱人背叛你，你会怎么做？会不会像小青那样，一剑刺死那个负心人？”
舒宸哑然失笑：“生活可不是演戏。”她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我想，我也许会恨吧，但是这背叛肯定是不无理由的。如果这理由我可以接受，我应该也可以原谅这背叛。”
周奕笑着摆摆手：“对不起，一时兴起说起这个话题了。应该不会让你不开心吧。”
舒宸也笑，摇头道：“没有，还好啊，我是个比较容易原谅别人更容易原谅自己的人。”
周奕于是止住了笑：“如果，凡少他醒不来了，你还会原谅自己吗？”
舒宸立时就愣住了，手指不自觉的在方向盘上攥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奕看见了舒宸手指的动作，决定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立刻接着说道：“这些天你一直拒绝去医院，我明白，这么久了他都不醒，你害怕亲耳听见医生说他醒不了了。可是我必须得告诉你，我偷偷去问过医生，凡少他醒来的可能真的很小了。”
舒宸不答话，仍旧攥紧了手指，指骨关节因为抽紧而显出青白色。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直在咬着唇，嘴唇上已经有深深的血痕。
“其实在见到你们的第一天，我就能看出你们俩眼里的光彩，你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很搭配，我深深的羡慕的同时，也想过如果自己站在你身边，会不会也一样的很搭配，但是我没有机会，看见自己站在你身边的样子……
这一个月，一直送你上下班，这以前应该是凡少常做的事吧，我能感觉到每天路上你的紧张和不安。你不是仅仅害怕着那次车祸，对于你而言，更可怕的是凡少可能从此就成为植物人。我明白，并且深深的自责着，如果不是我太疏忽，这件事原本不必发生，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凶手……”
舒宸的手突然覆盖在周奕握紧的双手上。
“不，这和你无关。这是意外，你不能因为意外来责怪自己。”她看着周奕，眼中满是哀伤。“医生那天说的很明白，你是为了保护我。而那天不巧的是，只有凡少他没有系上安全带，否则，也许不会是这样的情况……”
周奕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可是小宸，如果我说我后来其实很开心，你会怪我么？这一星期我其实真的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站在你的身边，在你最需要人陪伴的时间里站在你身边。”
舒宸神色黯然，良久，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怪你。我能明白你的心意。”
周奕有些微微的惊诧，他抬起眼看舒宸，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那么，小宸，现在凡少他不能陪伴你了，你可以接受我的陪伴吗？”
周奕话音落下，车厢里突然安静了，舒宸握着方向盘却不说话，两个人呼吸声被马达和车轮颇有节奏的转动声掩盖，但是他们都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比马达更有规律的跳动声沿着血脉一直传进脑海里。
舒宸就在这跳动的声音里开口说：“抱歉，凡少的事……现在，还没有那种心情……”周奕神色一黯，舒宸接着说道“先当好朋友吧，让大家相处多一阵再说……或许，都该互相给个机会吧……”
周奕沉默了几秒，随即绽放出笑容，然后仰头向座椅上倒去：“很开心、很开心的感觉……好像……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了……”他顿了一下，然后不知所措的解释起来：“我不是故意想让凡少不要醒来，我只是很高兴有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舒宸温和的笑了一笑，把手放在周奕的手臂上：“我明白，我明白，你不用急成这样。”
周奕不再说话，用左手紧紧的握住舒宸的手。舒宸嘴角微微弯起，仿佛自言自语般轻轻的说起来：“我真的很感谢凡少，感谢他曾经珍爱过我最好的朋友，感谢他在发现我朋友不爱他的时候勇敢的退出爱情漩涡选择与我们做朋友，感谢他出现在加拿大让我没有了初来异乡的陌生感，感谢他在这里一直陪伴我照顾我给我倚靠，我想我其实还应该感谢他在宸宇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帮我爸爸解决了那么多难题……现在他变成这样，我一定不会丢下他。只要他活着，我每天都会抱着他能醒来的希望，即使不能做情人，他也是我的朋友。”
她说着，看了看周奕：“你，能明白吗？”
周奕郑重的点头，眼里有着暖暖的笑：“这样重感情的你，才是我喜欢的样子啊。我当然明白。”
舒宸由着他握住手，心里闪过的却是丛海凡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孔。
加拿大的深秋有着大片大片华丽的色彩，它们从路的两边不断闪现、流过，如同公路两旁绽放起阵阵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