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尔南上将一言不发,赞赏地关注着战术显示器上的麦克拉伦号驱逐舰。她击中了三艘追击运输船的克利兰战舰,又驱逐了第四艘,并且对这艘敌舰紧追不舍。莫里森,特尔南想到这艘驱逐舰的舰长,这位舰长之前的指挥表现着实让他不悦了一阵子。可不管你多不招人待见,特尔南心想,就冲你敢这么豁出去,我也得亲手把荣誉勋章给你别上。
麦克拉伦号在克利兰舰队背后潜行一段时间后,提康德罗加号才捕捉到她的引擎雷达图标,这才知道这艘地球驱逐舰并没有被击毁。特尔南本想与麦克拉伦号联络,但他很快发现,这艘飞船正在尾随那些追击运输船的克利兰战舰,于是他决定,除非形势所迫,不要冒险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麦克拉伦号现在的行动,可谓正中特尔南的下怀。他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这艘驱逐舰能挡住最后那艘克利兰飞船,否则运输船和正搭载陆军残部从地面起飞的登陆艇势必遭受重创。
“两分钟后进入作战范围,将军。”特尔南的旗舰舰长镇定自若地向他报告。
战术显示器上,敌我两支舰队正相向而驰,特尔南知道,这场最后的血火狂欢将为卡伦敲定整场战役的最终成败。他知道自己是在铤而走险:上头的直接命令是要他保全舰队,保持战斗力。要想在这次交战中占得上风,特尔南只能依靠十足的运气。他知道,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自己很有可能输光全部家底。但正如老话所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整个星球和百万民众正命悬一线,他和勒菲弗尔都不会抛弃他们。
特尔南真正担心的是法盟飞船的弹药储备。法盟舰队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多,又没有时间跃迁到系外重装弹药,于是地球舰队再次被推上领导地位,而提康德罗加号就位于飞箭般直取敌人心脏的第三楔队正中央。
“没什么高难度动作。”特尔南对几位旗舰参谋官说。高轨道的克利兰舰队刚刚开始有所动作,他就迅速制定出操纵命令。“穿过敌舰编队的同时,我们要尽可能多地击毁它们。所有飞船,对进入射程范围的敌舰进行全力射击。然后,再看一步走一步。”还得看看我们能剩下几艘飞船,他想。
特尔南转过身,对视频通讯屏幕上的勒菲弗尔说:“祝你好运,将军。”敌我两支舰队即将开战,到时候炮火纷飞,谁也不指望那时激光传讯还能保持稳定。
“你也是,我的朋友,”勒菲弗尔回答道,“这是我的荣幸。”
“没错,也是我的荣幸,长官。”就在特尔南说话的时候,伴着四起的火光和钢铁撕裂声,人类舰队与克利兰舰队的头波飞船相遇了。
几千公里外,佐藤一郎和麦克拉伦号的幸存船员正进行着一场截然不同却一样凶险异常的战斗。那艘克利兰战舰已经从麦克拉伦号铁钳似的拥抱中成功挣脱出来,继续向无助的登陆艇靠近。登陆艇此刻正以松散队形上升,准备沿卡伦星的绕行轨道与运输船会合。佐藤只能把阻拦这艘克利兰战舰的希望寄托在鲁伊斯和他的海军陆战队员身上。
就像噩梦重演一般,克利兰武士再次登上了佐藤的飞船。留在飞船断裂处机舱里的海军陆战队员苦战不屈,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数量上占明显优势的克利兰人。船员们分组赶往通向船尾的各个关键通道,准备保卫飞船。他们此前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克利兰人,更没有料到会与她们近距离遭遇,因此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恐惧。主压差隔离舱的防御问题倒是用不着担心,因为飞船头部与主体断开时把它们一并带走了,现在只剩下位于船尾机舱的辅助隔离舱。
佐藤把驾驶麦克拉伦号的任务留给德富斯科,命令很简单:设法赶上那艘克利兰战舰,用麦克拉伦号的残余船体撞击她的引擎。他自己则带领着一队船员前去保卫飞船。“她们会怎么进来,长官?”走在半路上,队里的一位女船员问道。
“我不知道,”佐藤实话实说。这些克利兰飞船和奥罗拉号遭遇的那些巨型飞船相去甚远,他不知道外星人还准备了什么别的惊喜。“但她们会有办法进来的。听我说,”佐藤转向自己带领的十二名男女队员,“这些敌人很顽强,训练有素,但她们并不是不死之身,我们只要尽全力并且——”
佐藤的话被一声炸响打断。通道尽头的舱门瞬间崩解,炸出的白热残片随着一阵内向气流直冲他们飞来。这股短暂而强劲的气流突然涌进通道,气压的突变让佐藤的耳膜一下子鼓起来。船身前部又有几处传来同样的炸响声。
“准备!”佐藤命令道,和他一起的几位船员迅速占据了地板上和舱口栏板后的位置,尽量让自己隐蔽起来,同时把步枪瞄准浓烟弥漫的舱口。
浓烟散尽后,佐藤看见通道尽头有两个克利兰人正透过一副透明薄膜似的东西钻进来,那显然是某种气密装置。
佐藤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赶忙叫道:“先别开火。”他本以为克利兰人会使用强登奥罗拉号时的那种高科技,但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副简单的膜状物,虽然用起来效果可能不错,但肯定能被人类武器击穿或者撕破。
“长官?”说话的这位水手已经将手指紧紧绷在突击步枪的扳机上。
“开火的时候要是不小心打坏她们钻过来的那东西,我们就死定了,”佐藤说着站起身来,“我们谁也没有真空服。”
就像是要强调一下他的警告似的,从另外一条通道里传来突击步枪时断时续的开火声,然后是手雷爆炸的轰响,紧接着是空气泄入太空的尖声长啸,这是一种能像火灾警报一样把太空水手们吓得魂不附体的声音。船员被吹出飞船时的尖叫声隔着一间船舱传过来后已经被削弱不少,却依然让佐藤心痛不已。
“后撤,”佐藤对其他人说,转身带领他们迅速沿通道回撤。这时克利兰人也褪下了真空服,因为还没准备好动手,她们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些人类。这些外星人也知道利害嘛,佐藤心想。“让她们进来吧,”他说,“她们一脱下真空服,我们就能公平较量了。”
“你说是就是吧,长官,”一个士兵半信半疑地说。他跟着佐藤穿过舱口,然后把舱门关上。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克利兰武士通过压差隔离室进入了飞船。
枪炮军士鲁伊斯又打死一个挡路的克利兰人,不过他自己也痛得龇牙咧嘴——他被敌人投出的一枚武器击中,那武器的一叶刀刃嵌进他前胸厚实的胸肌里。虽然真空服正在漏气,但他估计剩下的空气足够让自己在憋死以前完成任务了。
进入克利兰飞船短短一会儿功夫,鲁伊斯手下的陆战队员就只剩下了四名。外星人的抵抗异常疯狂,简直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比起身着战甲,手持无后坐力步枪的陆战队员来说,克利兰武士的装备落后得多,但她们照样是一群致命的对手。一间船舱被陆战队员炸穿后,里面那些没穿真空服的外星武士被吹进太空,在这种时候,她们还不忘用长刀和利爪进行袭击。有两名队员就是这么牺牲的:他们的真空服被从旁边飞过的敌人割破了。
陆战队员靠手中的枪轰出一条血路,他们穿过一道道舱门,以最快的速度向船尾的机舱移动。据鲁伊斯估计,舰桥还在前面更远的地方,但人员要是这样损耗下去,可能不等到达那里就全完蛋了。而且时间也很紧迫,照这艘敌舰的飞行速度来看,那些逃亡中的登陆艇随时都可能进入她的射程范围。
突然,一个身穿作战服的克利兰人从通道的转弯处窜出,向鲁伊斯扑过去。“卧倒,老大!”一名陆战队员赶忙大声发出警告。
鲁伊斯应声扑倒在舱板上,事实却证明这是个错误的举动:嵌在他胸膛上的克利兰武器受压后更深地插进肉里。那个克利兰人随后扑到他背上,鲁伊斯顿时疼得动弹不得。
队员们害怕误伤队长,谁也不敢开枪。但此刻最重要的并不是鲁伊斯的性命。“别管我了!”鲁伊斯强忍疼痛咬着牙说,一边挣扎着想要翻过身来和那外星人搏斗,“找到那该死的机舱!没时间了!”
剩下的四名队员仅仅犹豫了一秒钟,便遵从了他的命令,他们用手里的机枪一通狂射,穿过通道向船尾跑去。
鲁伊斯依靠强大的上肢力量,把自己从舱板上撑起来,这时候那名武士还在他背上扭动着。他飞快地一个翻身,用右肘狠狠地向外星人的腹部捣去。虽然这一击的力量几乎全被对方的铠甲吸收,但鲁伊斯想要为自己多争取几厘米空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接着反向一滚,同时特别留意,尽量不让胸膛上那突出的武器与舱板接触。然后,还没等那武士站起身来,鲁伊斯就一个鱼跃跳到她身上。他拼尽全力抓住对方的铠甲手套(这手套设计得很巧妙,刚好能让她利刃般的指爪从金属和织物接合的指尖处伸出来),然后利用体重优势把她压倒在地,那投掷武器被更深地推入鲁伊斯的胸膛。刃尖嵌进胸骨,疼得他嚎叫起来。
从鲁伊斯胸前刺出的那些利刃,其锋利程度远非人类所及。但讽刺的是,它们对付起克利兰铠甲来也同样奏效。鲁伊斯满意地看着那些锋刃割破自己的战甲,同时也割穿了敌人的铠甲。虽然那刀刃刺得并不深,但已经足够了。鲁伊斯猛地把身体向后一靠,把刀刃从那外星人的真空服里拔了出来。
空气从那个克利兰人的真空服里冲出来,其中的水汽几乎立刻就结了冻,开始形成冰晶。鲁伊斯把对方按在舱板上,直到她不再抽搐才放手。
鲁伊斯挣扎着站起来,眼前又出现两名身穿真空服的外星武士,她们握着出鞘的长刀,正等待着他。
鲁伊斯刚要举枪,突然一道翻滚的火墙从船尾炸开,沿着通道一路烧过来——他的陆战队员不负所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你们安全了,”瓜达康纳尔号上的管制人员通知登陆艇飞行员,“尾随你们的那艘敌舰正在减速。”
敌舰这时已经靠得很近,登陆艇的传感器都能追踪到她,用不着听运输船的通知也知道她玩儿完了。两名飞行员看着那艘飞船的雷达图标突然慢下来,迅速被甩在身后,终于大大地舒了口气。
“我们真的要大功告成了。”一名飞行员小声嘟囔着,一边放下一只手,在身子一侧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交叉起两根手指来祈祷好运。他又对运输船的管制人员说:“告诉麦克拉伦号上的兄弟,甭管在哪个口岸,他们的酒吧账单我们包了。”从飞船传感显示器上可以看见,代表其他登陆艇的雷达图标也正向着依旧不见踪影的运输船爬升。现在看来,只有两艘登陆艇逃过这一劫。
“不错的主意,不过看来桌边要剩下几张空椅子了,”管制人员告诉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麦克拉伦号撞击那艘敌舰之后又脱离开,现在看来,她的引擎已经失效,飞船挺不过去了。”
听见管制人员的话,本来瘫倒在甲板上的史蒂芬突然坐直身子。“我们得回去,”她对飞行员说,“我们得回去找麦克拉伦号。”
两名飞行员都瞪着她。“你疯了吗?”登陆艇机长说,“看见那个了吗?”他指着登陆艇前传感显示器上一个缀着“瓜达康纳尔”下标的蓝色雷达图标说,那蓝点刚好出现在显示屏的边缘。“那就是我们的运输船。要是不能在十分钟内登上去,他们就会把我们丢下。”
“那艘战舰上的人救了我们的命,”史蒂芬争辩道,“我们能帮他们。艇上有的是地方,足够装下那些幸存者的。”
“我们没时间了!”飞行员说,“我很抱歉,”他的道歉饱含诚意,“我非常感激他们做出的牺牲,还有他们为救我们所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可如果去救援,只能害得我们所有人都掉队,这样照样帮不了他们。”他扫视一眼法盟外籍军团和地球地面部队的第七装甲团屈指可数的几位幸存士官,他们正望着座舱,听着里面的对话。“特尔南上将给瓜达康纳尔号下达过直接命令,要求他们不得等待掉队者。”
“求你了,”史蒂芬说着转向米尔斯,希望他能支持自己,“我知道这有风险,可我们必须得回去。佐藤一郎就在那艘船上,还有其他的船员。要不是他,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一点幸存的机会都没有。”
船上的人,凡是听到史蒂芬说出“佐藤”这个名字的,都立刻被打动了。他是为即将来临的入侵带来预警的先知。然而像多数先知一样,他的预言鲜有人信,多数人只是报之以鄙夷与嘲弄。可是如今,经过一场与克利兰人面对面的噩梦般的遭遇,登陆艇上这些疲惫不堪的战士们,都已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既然这样,我想我们得回去,”米尔斯随口接道,“这哥们儿可不能那么随便让他死了。你说呢,中士长?”他问旁边的外籍军团高级军士。
那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我们回去。”
其他代表第七装甲团的军士也都点头同意,投了赞成票。
“这不是他妈该死的民主决议,”那飞行员怒气冲冲地说,“我是这艘登陆艇的指挥官,我们接到命令是返回瓜达康纳尔号。现在就这么个情况——”
米尔斯轻车熟路地端起冲锋步枪,把枪口顶在那飞行员的头盔上,对方立刻就呆住了。“听着,兄弟,”他低声说,“你越跟我这儿嚼舌头,我们就越没时间回去接那艘船上的伙计,”米尔斯瞥一眼副驾驶,副驾驶正直勾勾地盯着一位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装甲团军士,“要是你和你这位朋友,把这条破船掉过头来之前再敢说一句话,我他妈的就轰掉你这该死的脑袋。你要是以为我不敢扣扳机,那可就错大了。”
飞行员继续喋喋不休了一阵子,不过最后他还是想明白了:勇敢莫如谨慎。他带着满脸的无助与愤怒看了看副驾驶,然后便重新转向飞船的控制台,扭转了控制钮。
史蒂芬透过座舱窗户看着外面旋转的星域,祈祷佐藤此刻尚在人世。
麦克拉伦号已经残破不堪,在她的通道和船舱里,正进行着一场实力悬殊的激战。船员们奋勇抗敌,但他们毕竟不像海军陆战队员那样训练有素。没有鲁伊斯和他那些穿装甲真空服的手下在场,克利兰武士对付起普通船员来绰绰有余。船员们也干掉了一些外星人,但他们的速度不够快,而且在守卫飞船的过程中,已经牺牲了很多水手。
有一群克利兰人试图攻入佐藤和队员们保卫的那条通道,被他们成功挡住。但佐藤却觉得这事很可疑:对方的攻势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猛烈。这群武士对通道的一处拐角发起强攻的时候,被佐藤的水手干掉三四个,此后她们便龟缩在墙角后面原地不动,只是不时往外窥探,看看人类还在不在。
可是从别处传来的声音可以判断,飞船其他地方的情况和这里截然不同。佐藤派了两个人作通信员,让他们去找其他几队人,再回来把情况报告给他,可他们一个也没回来。自动武器的怒吼声和手雷的爆炸声回荡在舱壁和甲板的金属层中,震得整条船“嗡嗡”直响,很明显,大家激战正酣。
突然,佐藤听到什么声音,乍听耳熟,却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是对接固定钳从遥远的地方发出的机械碰撞声。
“上帝啊,”一位船员惊叫道,“她们有一艘飞船和我们对接了!”
“不可能,”另一位船员说,“现在压差隔离舱只剩下引擎室后面的辅助隔离舱,她们不可能和我们对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