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检疫完毕离开奥罗拉号飞船后,佐藤利用自己那点儿空闲时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位老师,教他使用外祖父的武器,但是他找得很不顺利。刚开始佐藤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会这功夫的人,找到这样的人之后,他又发现其中没几个愿意教自己真正想学的东西:怎样用武士刀杀人,而且要速成。佐藤对刀术的精妙之处没有兴趣,因为他不妄想自己能成为伟大的刀术高手,甚至连普通高手都不可能——那要花上好几年时间,但他能用来学习的时间只有一年多一点。佐藤和几位老师谈过,但这些人都不明白,他学这个不是为运动健身,或自我修炼,他只是想学习怎样杀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佐藤在非洲站的宿舍门口。佐藤打开门,那个男人——日本男人——鞠了一躬,示意跟他走。这个人什么也不肯说,他的怪异行为让佐藤不安,但也很好奇,佐藤决定跟去一看究竟。男人把佐藤带到非洲站的体育中心,那里有许多间健身室,他们走进其中的一间。里面空荡荡的,只在地板中央放着两样东西:一对木质的刀,日本木刀。
那个男人——佐藤估计他快六十岁的样子——优雅地在木刀旁跪下。佐藤耸耸肩,也在他对面跪下。就像他从小养成的习惯那样,佐藤趴在地板上,深深地行了个礼。那年长的男人也回了个礼,然后递给佐藤一把木刀,一句话不说,就开始教他怎样使用。
佐藤在非洲站的那些日子里,这一幕每天都在上演。他回去的时间有早有晚,但只要他一回去,那老人就会神奇地出现在门阶上。佐藤想尽一切办法,想从老人嘴里套出些信息,比如他是谁,除了教他刀术之外还做些什么。但对方总是平静地略过他的问题,而且一到达他们那间专用健身室,就直奔主题。佐藤试着查出是谁安排了这个房间,但每次都发现它的状态是“未订”。他又想从通勤运输处查出关于这个男人的信息,但被告知乘客的信息不能随便外泄,就算是史蒂芬也无法查个清楚明白。这很让佐藤抓狂。
尽管气氛怪异,但佐藤很清楚,这个男人——这位沉默的老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一起的时间总是在刻苦练习,不断向更高的难度挑战。不止一次,佐藤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住处,那些伤痕,是老师向他点明的薄弱之处。这让佐藤练习得更加勤奋,因为他知道,如果把老师换成拿着真刀真枪的克利兰人,自己早就没命了,绝不止受伤那么简单。
大约过了八个月,他们开始用真正的武士刀训练,只不过刀口没有开刃。这时佐藤对自己的战斗能力有了一些信心。他知道,跟练习多年的人比,自己的水平肯定不够精,不够全,而且与那些可能刚出生就接受格斗训练的克利兰人对打时,还是会输;不同的是,自己不会像之前在克利兰飞船的角斗场上那样,完全手足无措了。回想起来,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后,两个星期之前,他的老师突然不再出现。佐藤担心老师出了什么事——他依然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圆筒,大概五十厘米长,直径大概十五厘米。佐藤小心地打开它,惊讶地发现里面装着一把胁差。但这一把不是一般的胁差,而是和外祖父的武士刀配对的那一把,旧时日本武士经常把武士刀和胁差成双佩戴在身上。
在圆筒里还有一张用行云流水的日文写成的简短便条:
一郎,很抱歉,我们相处的方式有些奇怪。我是受你母亲的委托前来。你那位记者朋友将你的经历传到了长野,而且提到你希望学习剑术。你母亲听说后就找到我。她要求我对这事要保密,因为她不希望自己所做的事情被你父亲知道。你的父亲——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是个卑劣的小人。
你知道吗,你的母亲是通过你的外祖父认识我的,他是我尊敬的朋友,很久之前也是我的老师。你离开家之前,你父亲不安好心地把你祖父的胁差藏了起来,但你母亲后来很快将它找到,并且保存妥当。她希望将这把胁差传给你,等你完成训练,我就会把它交给你。
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一郎。你的母亲为你而骄傲,你的外祖父也一定会的。
朝永赖
对于佐藤来说,这个真相来得有些始料未及。那天晚上,他在住处干坐了大半个晚上,一直盯着那张纸条和随附的短刀。最后,当佐藤花几个小时完成给母亲的回信时,已经是深夜了。这是他离家后写的第一封家信。
在非洲站最后一个空闲的夜晚,佐藤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练习老师教给他的招式。这时门铃响了,然后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只有一个人知道开门的密码——是史蒂芬。
“嗨,小鬼,”史蒂芬一边往里走一边打招呼,“砰”地一声,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上。每当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史蒂芬总是这么称呼佐藤,虽然她其实只比他大十岁。
史蒂芬斜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看着佐藤手持外祖父的刀,将剩下的几个优美而致命的招式练完。他自腰部以上的身体赤裸着,手持那把闪亮的武器时而挥,时而砍,时而刺,上半身的肌肉随之如波浪般起伏。史蒂芬惊讶地发现,佐藤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这么坚实而线条分明。第一次在奥罗拉号上见到他时,他的体态也不差,但自从去年跟那位神秘的朝永先生练习空手道以来,佐藤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史蒂芬想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但她做不到。承认吧,女人,她自嘲道,他真是太他妈帅了。
又练习几招后,佐藤把刀插入刀鞘,就连这个动作也显得优雅而极具杀伤力。然后,他双手持刀,垂下头来行礼,最后小心地把刀放在专门配备的木质小支架上。
“真是太遗憾了,海军竟然没有接受你的建议,把近身搏击和刀术列为必修课程,”史蒂芬叹息道,“不然他们就都能成为你这样的肌肉男了。”
佐藤一边擦汗,一边朝她咧嘴一笑,“你当然那么想了,”他打趣道,“那么,有什么事吗?”
史蒂芬把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看了他一眼。根据对史蒂芬的了解,佐藤明白,那种眼神就表示他刚才说的话傻到家了。“哈,我不知道,”史蒂芬回答,走上前去接过毛巾替他擦背。“这可能是你出征前我最后一次见你,你这个傻瓜。”她停一会,又补充道,“不过你们在集结点集合的时候,我说不定还能碰到你。”
佐藤猛地转过身来,不那么温柔地握住史蒂芬的手腕,“什么?”他大声问,“我以为你要留在这里报道总统的消息。”
自从报道奥罗拉号的新闻后,史蒂芬的职业生涯就一路攀上了顶峰,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任何她心仪的工作。史蒂芬选择作为新闻组组长,负责报道总统的相关消息,而在后来的几个月中,执行部门和立法机关之间矛盾频发,战况不断,也的确没让她失望。虽然这些“战争”都只是唇枪舌剑,翻来覆去不过是搬弄政府的那套程序而已,但在激烈程度上毫不逊色于战场上的厮杀。
“我知道,一郎,”史蒂芬说道,她抬起双手抚摸佐藤的脸,而佐藤的手依然紧握她的手腕不放。“但是我向远征军申请了一个随军记者的职位。那是战争将要发生的地方,我想成为其中一员。”
“史蒂芬妮,”佐藤几乎噎住了,就像突然被打了一拳似的,“你不能去。求你了。”自从她告诉佐藤叫自己史蒂芬后,他就再没有像这样称呼过她的全名。
史蒂芬微微一笑,抬头看着佐藤,“你是想显示一下骑士风度吗,嗯?”她柔声说道。“听着,我知道怎样照顾自己。”她向他靠近些,两人的鼻子几乎碰在一起,“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们大部分人都不会再活着回来,史蒂芬,”佐藤轻声说,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闪动着。“也许没有人能回来。但我不希望……我不希望你发生任何事。”
“不会的,”史蒂芬低声道,然后就吻住佐藤的嘴唇。佐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之间一直“只是朋友而已”,他从没想过能够更进一步。随即他回吻了她,刚开始只是试探,然后就变得激情澎湃起来。史蒂芬被他强壮的双臂紧紧搂住,身体也亲密地贴在一起,一股热浪从她的心底迸发。突然间,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做这件事。
佐藤没有说话,只是毫不费力地抱起她来,走进了卧室。
[1]圣彼得堡干涉:书中一个虚拟的历史事件,发生麦克拉伦号与克利兰人第一次遭遇约20年前。当时地球和法语国家同盟发起了一场反对人类殖民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