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苏浅特意在长乐坊门口跟裘颜夕来了个‘偶遇’,天知道她五更天的时候就在裘家大宅不远处蹲着,一直蹲了快两个小时才把裘颜夕蹲出来了。
“小女子裘颜夕,不知公子可是闻名遐迩的‘玉公子’。”裘颜夕的行事做派挺招人喜欢的,虽然生得小家碧玉的,却并无做作的首先跟苏浅打了招呼。
“在下正是斐玉,那不过是旁人给的雅号,大家太抬举斐某人了。”苏浅谦虚的拱了拱手,心说苏州府当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只要是长得又俊又爱玩的人,很快就能够交到很多朋友。
“‘玉公子’当真谦虚,我们今日就看看你是不是徒有虚表。”不知为何,文征明就是看不顺眼这个俊美的小少年,他个头不高,却生生将一众男女的眼球都吸引了去,那种如生俱来的魅力,不正是他求而不得的吗?他在四人中本就不是最出类拔萃,如今又来了这么个人物,他就更没有露脸的机会了,只盼斐玉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酒囊饭袋,这样他还能在文墨上胜他一筹。
苏浅哪会知道文征明心中的攀比之心,只当他是故意难为与她,心说有些头脸的人果然都是性格扭曲的,怎么就盼着看别人出丑呢。
“但凡一个人,见不得人好,见不得人高明,是没有容忍之心。我是不是徒有虚表,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您操心了。”苏浅笑着接了文征明的话,心说她是仰慕他们,但是还没到她得仰望他们的地步,他那变态的小性格她可不想惯着。
“比赛这就开始了,大家去抽签吧!”唐伯虎笑着挡住了两人刀光剑影的视线,心说第一次见到文征明吃瘪,看来是碰到比他嘴巴还厉害的硬茬子了,难免在心中又为‘斐玉’加了些分数,心说这人有一股难掩的气度和风范,想来定非池中之物,他十分期待‘他’今天的表现。
作诗一题并没有太大的难度,没有命题,没有格律,让大家完全自由发挥。苏浅听了规矩之后立刻会心一笑,想来游永言心知自己没有评断这些大家的本事,所以想让此处百家争鸣罢了。
唐伯虎先做了一首《百忍歌》:
百忍歌,百忍歌,人生不忍将奈何?我今与汝歌百忍,汝当拍手笑呵呵!朝也忍,暮也忍;耻也忍,辱也忍;苦也忍,痛也忍;饥也忍,寒也忍;欺也忍,怒也忍;是也忍,非也忍;方寸之间当自省;道人何处未归来,痴云隔断须弥顶。脚尖踢出一字关,万里西风吹月影;天风冷冷山月白,分明照破无为镜。心花散,性地稳,得到此时梦初醒。君不见如来割身痛也忍,孔子绝粮饥也忍;韩信跨下辱也忍,闵子单衣寒也忍;师德唾面羞也忍,刘宽污衣怒也忍;不疑诬金欺也忍,张公九世百般忍;好也忍,歹也忍,都向心头自思忖。囫囵吞却栗棘蓬,恁时方识真根本?
苏浅心说如今唐伯虎正是被家中几个小妾和老妈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能有这么大领悟绝对跟这脱不了干系,随即了然一笑,可这看在唐伯虎眼中,却成了理解和赏识。
随后祝枝山、文征明和徐祯卿也拿出了新作,台下众人纷纷叫好,随后便都巴巴的看着苏浅。
苏浅此刻才意识到,虽然说是大赛,可是没有几个人的诗作能与这四人相提并论,台上加一起也不过十余人,大家瞧着她是新面孔,都想看看她能写出什么东西,于是跟完四人的身影之后,纷纷向她望来。
苏浅在脑中搜刮了一番明朝之后的诗词,心说这帮酸人就爱整伤春悲秋状,她也得找个差不多的应应景,于是便用工整的行楷写下了纳兰性德的《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苏浅在游永言声情并茂的读出了自己写下的诗句之后,笑纳了众人的掌声,她不过是借着后人的文采博得些喝彩,心说怪不得穿越小说的女主都喜欢盗用一些别人的诗词来显摆,此情此景当真让她有了被人追捧的实感,当真是妙不可言。
如今苏浅看出大赛的实质不过是让这些文人雅士展露才情,并没有谁想非得分个高下,所以更加随性起来,到了作画这一项,她想都没想就画了竹子。
当年看道衍在郑和衣衫上画了竹子以后,她用十余坛好酒才让道衍松了口教她,如今心境不同,画出的风骨自是不同当日。苏浅记得道衍说过,她笔下的竹子更加洒脱不羁,倒显得他画的竹子有些风尘气了。
如今苏浅看着自己的竹子,心中喟叹,不知她的心境是否还保有当初的那份清明,她只知道自己活得更加充实,更加清楚自己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所以眼见自己笔下的竹子似是更加苍劲有力的挺立着,只觉她似是看到了自己的成长,竟是有些欣慰。
文征明画了幅自己比较拿手的山水之后,转眼去看‘斐玉’的画,心下感叹,‘他’的技艺自是跟他差着一大截呢,可是‘他’那毫无功利和欲望的笔法,干净得让他有些自惭形秽,反观自己的山水之中透漏出来的野心,竟是让他有些疑惑。
身为七尺男儿,意在朝野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像‘斐玉’这样毫无功利的活着,似乎也并没有错。文征明坚持着自己追求功名的信念,却又不愿否定苏浅的生活态度,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起来。
苏浅不知自己的随意涂鸦能让一个有志青年险些放弃考取功名,去纵情山水,只是犹自看着众人的画直呼高明。也不知今天的自己展露了不少的‘才情’,令本是紧盯着唐伯虎不放的裘颜夕,如她所愿的对她有了几分倾心。
游永言喜滋滋的宣布大赛结束,每个参赛者都是赢家,随后为大家安排了丰盛的酒宴和歌舞,直把一众人哄得乐呵呵的。
时隔三日,苏浅便接到了唐伯虎的帖子,邀请她去与几人一起游湖,苏浅当然是立刻就接受了,心说她总算了打入了这个小圈子,想想这些人日后的盛名,苏浅沾沾自喜起来。
苏浅十分意外的在游湖之日见到了裘颜夕,心下大喜,心说看来她这步棋是走对了,如今竟是能与裘家搭上桥了。
开始苏浅还不甚明了,那唐伯虎明明对裘颜夕并无情意,却要邀她也跟着一起玩乐,却是在偶然的一次看过徐祯卿闷骚的表情之后心下了然,原来这个闷葫芦喜欢裘颜夕,唐伯虎这是想当月老牵红线呢。
于是苏浅又把徐祯卿当做了假想敌,心说这男人除了比她个子高点儿以外,还真就没什么亮眼之处,看来她最大的劲敌还是唐伯虎。
裘颜夕今天穿了一件绣着百鹤图的江南织锦,外披一件如烟的水沙,别提多仙儿了。苏浅心说这小妞为了够得上这帮男人的档次,当真是费尽了心思,真难为这个暴发户的女儿能琢磨出这么一身出尘脱俗的打扮。
女人都有爱美之心,如今裘颜夕打扮得这么漂亮直把苏浅想争锋斗艳的心思都勾搭出来了,她望着自己身上月白的袍子,只觉肃然无味,刚想撇嘴立刻便忍住了,她急忙提醒自己道,苏浅你现在的身份是一名男子,你要振作啊!
于是她假意拂去腮边的长发,借势将贴在脖颈上的猪皮又往上按了按,确定那个假喉结正牢牢的粘在自己的脖子上后,这才放了心。
苏浅边如是想着边坐到了桌旁,不知自己奇怪的举动引得文征明又是一阵唏嘘,他见‘斐玉’自恋的又是抚弄头发,又是轻抚脖颈的,只觉一阵恶寒,而后又不得不承认‘斐玉’确实生了一幅好皮囊,这可是初见的时候连生得最好的唐伯虎都自叹弗如的面孔。
“好香!”苏浅的嗅觉极灵,当她闻到淡淡的碧螺春的馨香的时候,立刻开口道,只见裘颜夕自船舱中款款而来,那端着茶盘的模样当真是美轮美奂。
“颜夕沏茶的功夫是刚学的,叫玉公子见笑了。”裘颜夕见‘斐玉’如此自然的为她捧场,只觉窝心无比,不觉先将手中的第一杯茶递到了‘斐玉’的手中。
苏浅紧忙轻抿了一口,之后闭目细品,这洞庭湖的碧螺春当真是清香幽雅、饮后回甘。
“这茶为何叫碧螺春呢?”苏浅见众人与她一样喝得一脸餍足,不觉就问出了口。
裘颜夕只知道‘斐玉’是刚在苏州府购置了房产的东北人,心说‘他’一定没听过关于这茶的故事,于是在徐祯卿似是鼓励的眼神下娓娓道来:“在太湖的西洞庭山上住着一位勤劳、善良的孤女,名叫碧螺。碧螺生得美丽、聪慧,喜欢唱歌,且有一副圆润清亮的嗓子,她的歌声,如行云流水般优美清脆,山乡里的人都喜欢听她唱歌。而与隔水相望的洞庭东山上,有一个年轻的渔民,名为阿祥。阿祥为人勇敢、正直,又乐于助人,在吴县洞庭东、西山一带方圆数十里的人们都很敬佩他。
碧螺姑娘那悠扬宛转的歌声,常常飘入正在太湖上打鱼的阿祥耳中,阿祥被碧螺的优美歌声所打动,于是默默地产生了倾慕之情,却没有去相见的勇气。
早春的某天,太湖里突然跃出一条恶龙,蟠居湖山,强使人们在西洞庭山上为其立庙,且要每年选一少女为其做“太湖夫人”。太湖人民不想屈服在恶龙的淫威之下,恶龙便扬言要荡平西山,劫走碧螺。
阿祥闻讯怒火中烧,义愤填膺,为保卫洞庭乡邻与碧螺的安全,维护太湖的平静生活,阿祥趁更深夜静之时潜游至西洞庭,手执利器与恶龙交战,连续大战七个昼夜,阿祥与恶龙俱负重伤,倒卧在洞庭之滨。乡邻们赶到湖畔,斩除了恶龙;将已身负重伤,倒在血泊中的降龙英雄——阿祥救回了村里,碧螺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要求把阿祥抬到自己家里,亲自护理,为他疗伤。阿祥因伤势太重,已处于昏迷垂危之中。
一日,碧螺为寻觅草药,来到阿祥与恶龙交战的地方,发现在已然干涸的血迹上生出了一株小茶树,枝叶繁茂。为纪念阿祥大战恶龙的功绩,碧螺便将这株小茶树移植于洞庭山上并加以精心护理。
清明刚过,那株茶树便吐出了鲜嫩的芽叶,而阿祥的身体却日渐衰弱,汤药不进。碧螺在万分焦虑之中,陡然想到山上那株以阿祥的鲜血育成的茶树,于是她跑上山去,以口衔茶芽,泡成了翠绿清香的茶汤,双手捧给阿祥饮尝,阿祥饮后,精神顿爽。碧螺从阿祥那刚毅而苍白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笑容,她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欣慰。当阿祥问及是从哪里采来的“仙茗”时,碧螺将实情告诉了阿祥。阿祥和碧螺的心里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于是碧螺每天清晨上山,将那饱含晶莹露珠的新茶芽以口衔回,揉搓焙干,泡成香茶,喂阿祥服用。阿祥的身体渐渐复原了;可是碧螺却因天天衔茶,以至情相报阿祥,渐渐失去了原气,终于憔悴而死。
阿祥万没想到,自己得救了,却失去了美丽善良的碧螺,悲痛欲绝,遂与众乡邻将碧螺共葬于洞庭山上的茶树之下,为告慰碧螺的芳魂,于是就把这株奇异的茶树称之为碧螺茶。
后人每逢春时采自碧螺茶树上的芽叶而制成的茶叶,其条索纤秀弯曲似螺,色泽嫩绿隐翠,清香幽雅,汤色清澈碧绿;洞庭太湖虽历经沧桑,但那以阿祥的斑斑碧血和碧螺的一片丹心孕育而生的碧螺春茶,却仍是独具幽香妙韵永惠人间的。”
苏浅听得十分动情,还不忘给说得口干舌燥的佳人也添些茶水,眼见佳人望着自己含羞一笑,心说看来她也不是没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