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年杨禾已将老者先前所授的武学招式尽数练得精熟,只是欠缺实战的经验。他除了每天在水下闭气练习三个时辰的内呼吸之外,更多时间是陪着老者演习武功,想出破解各门各派武学招式的法门,渐渐地体会到了老者演武为乐的心境,每有心得便在茅舍前互相交流演练。
这几年里杨禾内功大有进境,只觉得经脉之中有一股洪水般的脉息循环四肢百骸,一呼一吸自然合于行功要领。这是达到炼精界中层的征兆,虽然尚未打通任督二脉,但一提气,杨禾便感到强大的内息不断地冲击着尾闾和玉枕两处玄关,似乎契机将至。
在这期间杨禾做了不少事情,他在帐篷旁边又搭起一座棚子,垒砌锅灶,打来的野味便能用水煮了吃。虽然淡然无味,却也强过用火熏烤的干肉。他又在茅舍之侧开垦了一大片荒地,种上了从谷中寻来的野菜野果的秧苗,到了中秋时节,有些果蔬竟已成熟,令他欣喜不已。
朱雀仍是夜间归家,一到白日便不知去向,杨禾给它取了了名字叫做:“小红。”早已习惯它站在肩头,他在长袍的两肩上各缝了一块厚实的鹿皮,任它怎样抓却也抓不透了。
老者每天都在苦思破解各种武功的招数,有时甚至几昼夜不眠不休,直至找到破解之法为止。有时便叫上杨禾一同演练武功,把杨禾当做对手,对拆招数。不知不觉中又已传了杨禾许许多多不同的厉害武功。起初杨禾根本接不下他的招数,老者便督促他勤练不缀,练得久了渐渐精熟,渐渐能接下他七八招,十数招,到了后来竟能接他数十招而不致败落。
有一天,老者忽然将他叫到眼前道:“禾儿,为师这些天来神情恍惚,总见到数十年前的故人,他们都叫我去饮酒呢。想来是大限已至,才会有如此觉悟。”
杨禾细看师父,但见他须发全白,额头上皱纹深刻,确比初见时又苍老许多。西风吹来,他白发飘飘似欲仙去。一时不禁凄然,杨禾强笑道:“师父,您老身强体健,再活个百八十年也不是问题,这中笑话可别说了。”
老者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为师今已过九十,再不去阴间报道:“孔老夫子都该骂我了。”顿了顿又道:“我年轻时候在朝为官,为大宋剿灭乱党,曾在江湖上结下不少仇家。后来他们一起找上门来寻仇,为师寡不敌众,仓惶而逃。竟累得全家尽数被杀。这才立志修炼武功,待得大成之时,再图复仇。谁料一耽便是四十多年,待为师再去寻仇时,可笑当年那些仇家早就死绝了。哪里还用得着报仇?哎,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眨眼便过了。你今年多大了。”
杨禾道:“我三十二岁。”
老者笑道:“已过而立之年,你也该成家立业了,你与为师不同,你无牵无挂。但你记住为师一句话,在江湖上少惹是非。”想了想又道:“你虽然继承了为师大部分的武学,但你起步晚,待你冲破玄关方能算有小成,眼下你恐非真高手之敌。江湖上高手如云,实在迫不得已便打,打不过便逃……你专心习武便是,若能将为师武学发扬广大那是最好,做不到也没什么要紧。就让这门武学就此沉没吧。”
杨禾听他说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逃,这一条不附和他做人的原则,心道:这怎么成,我一定不会给师父丢脸。”但看老人的神色,却又不忍让他伤怀,口中道:“师父怎么说,我怎么做便是。”
老者点头笑道:“很好,你再将那套摧心掌使出来看看。”
杨禾应道:“是。”便在老人身前将那套掌法一招一式演练出来,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尽善尽美,配合着呼吸之法,便将一套摧心掌使得淋漓尽致。杨禾一掌一掌地向茅舍前的乱石拍出,登时便打得乱石纷飞。这摧心掌专门破坏人的心脏,招招式式催发内劲都讲究隔山打牛之效,被击中之物安然无恙,身后之物反受重创。但见杨禾一掌击出,拍中一块大石,那石后之石登时震飞。
老者点头笑道:“正是如此,你尚未冲破玄关,内力不足才会如此。倘若再深一些,效用便大为不同。”说着纵身一跃跳到一块大石之前,挥掌拍出,这一掌无声无息,一下便将大石之后的另一块大石击得粉碎
杨禾笑道:“您老豪气不减当年,哪里说得上老了?哈哈,哈哈。”
老者摇头道:“只是勉力而为罢了,站一会儿就觉得腰疼腿疼了,还不是老了?”
杨禾忙道:“您坐着,我再舞几趟剑给您瞧瞧。”说着长剑挥舞,使起剑来。却是老者所授的断影剑法,但见莫愁剑舞出一片光芒,招式绵密繁复,不但凌厉,亦且攻守兼备。老者点头笑道:“已得此剑法神髓,火候也算足了,只是……咦……?”
原来杨禾舞剑半途,一摸莫愁剑突然间便想起岳小玉来,断影剑讲求快狠,招招制敌死命,充满着残酷无情的血腥味。初始的三十多招他心无挂碍,便将此剑法使得神完气足。颇有凛冽萧杀之气。但他一想起岳小玉的一颦一笑,心中便充满了柔情和思念,忽然剑意大改,竟变成缠缠绵绵依依难舍的路子。老者登时便看了出来,他没有出言阻止,而是继续看他舞下去。
杨禾满脑子都是岳小玉的影子,心神完全沉醉在与岳小玉的相识相处里。渐渐心醉神迷。便好似她在眼前陪着自己练剑一般,可以握着她的手轻轻舞动。到了后来,每向她暗示情意时,总看到她悲苦神色,不能与她诉说心意,不由得剑意又变,变得缓慢悠长,趋退间欲去还离,踌躇不定好似充满着彷徨凄苦的意味。老者心中惊异,知他的过去必定藏着一段令他心往神驰的旧事。老者心中一酸,登时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事情……
紧跟着剑势渐转轻捷,长袍卷起西风,挥挥洒洒,左突右冲,潇洒不羁。却是杨禾想起了最后那一天岳小玉攀上绝壁为他摘下朱果时的关切神色,亲手将果子送到面前,内心无比的幸福激动。不料这幸福只一瞬,转眼之间,剑势由轻捷变为猛烈,莫愁剑越使越激烈,渐渐激起嗖嗖的风响,步法似是散乱不堪,招数未变,却早已不是断影剑的模样。杨禾纵跃间如疯似癫,完全不守断影剑的章法,只将剑势无限夸大,疾劈疾砍,非剑法非刀法,每一下刺击都将力道用到极致,个中似有无限的伤心和悔恨,但每每使到极致的一瞬却又凝力不发,大有追悔莫及之意。
一趟断影剑使完,剑意连续五变,已大失剑法的本意,虽然糟糕之极,却另有一番凌厉意味。杨禾使完了剑,好似喝醉了酒一般,立足不稳,单膝跪倒下来,摇摇晃晃似欲跌倒。手中莫愁剑铮地一声深深插入地面。
老者吃了一惊,见他两眼神色散乱,一改常态,知是他练剑时心绪不宁,以致即将走火入魔。老者心中暗责自己没能及时唤醒他,致生此祸。当即跃上前去,右手攒指,连点了他胸背上十数处大穴
,跟在在他面前坐下,与他双掌相抵,以自身真气助他梳理经脉。
过了许久,杨禾才渐渐清醒,睁眼看到师父正为自己输气疗伤,不由得大为惭愧。老者说道:“专心一意,按照为师传授你的吐纳方法导气归元,循着为师的气劲将窜入奇经八脉的散乱真气导入丹田之中。”杨禾点点头,忙收摄心神,将散乱的真气逼回丹田重整为一。费了两个多时辰,才将散乱的真气全部导入丹田,纳入正途.老者消耗不少内力,身体大见虚弱
杨禾将老者扶入寝房歇息,跪在床前自责道:“弟子练剑三心二意,致走火入魔害得师父耗费内力相救,愿领师父责罚。”老者道:“你心中有所挂碍,心绪不宁,在所难免。今日是你首次动用你的这把剑,看来此事必定与此剑有关。你已不能在此修炼,出谷去吧。”
杨禾心道:师父进来虚弱,正需要人照顾起居,我怎可舍他而去?”当即说道:“弟子眷恋此中生活,不想离开。”老者道:“你在外面仍有牵挂,勉强留下,也是为了我,我暂不需你照顾。你与其如此,不如早去早回,为师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得一时半刻。”
杨禾笑道:“不,我不想离开,师父你非要赶我走吗。”老者怒道:“你明明心在别处,却非要留下来,你……你这是逼着我去死,好,我便遂你心愿。”说着陡然一探手,抽出杨禾的莫愁剑,横剑便往颈中抹去。
杨禾大惊,一把拉住他慌忙跪倒道:“弟子该死,惹您动怒,弟子这就出谷而去,您老人家可别生气了。”老者放下剑摸了摸他的头顶柔声道:“这就对了,我这里有一张人皮面具,是当年我为仇家追杀逃命时,从一位巧匠手里买来,你拿去,或许能用得着。”说着站起身摘下墙上那柄铜绿斑驳的长剑,拂去灰尘,右手在剑鞘上一按,咔咔两下机括声响,剑鞘上弹起一块铜皮,露出里面的夹层。老者丛中取出一张略略泛黄,薄如蝉翼的柔软面具道:“全是靠了他,为师当年才避过仇人的耳目,你且收下,也许有用。”
杨禾连忙接在手中道:“弟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赶回,您老人家可要保重身体,回来时我定会带来几坛好酒,与您痛饮几杯。”老者笑道:“好,我等着你回来喝酒,你去吧。”杨禾道:“是。”语毕从房中退出,收拾一身替换的衣裳,向谷外行去。这是他七年来首次出谷,走到山隙时忍不住回望着谷中房舍草木,心中十分依恋。想着想着心中又浮现出岳小玉的脸容,一阵温暖,杨禾将莫愁剑舞了两下,笑了笑,出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