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德胜营剩下的士兵在折冲都尉杨林的率领下退入了虎跳岭。
当尚问天率领全部人马一路追进虎跳岭时,陡见两侧山石嶙峋,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从山坡见隐约透出。
他顿时心叫不妙,赶紧下达了后撤的命令,可惜为时已晚。
大量的檑木和滚石从两侧的山坡上不断落下,随后密集的箭雨倾盆而至。
弥勒军中登时一片哀嚎。
“呜——呜——呜——”
一阵拖长了声音的号角吹响,其他四营人马从两侧的隐秘山道杀下,原本拼命奔逃的郭援军也将后队变作前队,回头狠狠扑向乱成一锅粥的弥勒军。
三军合力夹击,弥勒军立刻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尚问天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钱塘军的伏兵,而己方的士兵已经乱作一团,各级将领根本约束不住。
郭援对回来复命的德胜营下达了新的命令,那就是让他们不要去理会敌人的士兵,而是专门射杀敌军将官。同时,他命令每两名枪手掩护一名德胜营弓手。
至于哪些是敌军将官十分好认,鉴于弥勒军的装备十分落后,普通士兵连最低廉的纸甲都装备不起,战马更是极为稀少,所以只需瞄准那些穿着铠甲的骑士就行。
老将命令一下,当先朝前头连射三箭,将敌军阵中三名正在维持秩序的都尉射下马来。
德胜营集中了全军最精锐的弓手,一轮羽箭飞过,又有五十多名旅帅以上级别的弥勒军将官被射下马来。
在失去了本部长官的节制后,弥勒军的秩序显得更为混乱。
风野良射杀了两名弥勒军将官后,在两名枪手的掩护下来到了战场中央,离尚问天不过七十步远的距离。
只要杀死敌首尚问天,这场残酷的战斗便会结束吧。
他从箭壶里拈起一支箭簇搭在硬弓上,将真气灌注在箭身上,顷刻后“嗖”的一箭疾射而出。
箭头又劲又疾,闪电般掠至尚问天身前。
正在尽力阻止手下溃逃的尚问天陡然惊觉,百忙中身子一侧,那支箭便从他的右肩甲处擦了过去。
风野良暗叫一声可惜,赶紧射出第二箭。
这一次尚问天有了准备,他见袭击自己的正是斩杀敖旷的那名钱塘军士兵,心头微惊,手中雷刀倏地在身前一划,那箭头还没碰到刀身便向一侧弹了开去。
与此同时,另有几名钱塘军弓手朝尚问天射击,不料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他们身上。尚问天手中的紫雷龙刀仿佛有一种神秘的魔力,但凡靠近他的箭头纷纷隔空弹向了四周。
怎么会这样?
这柄雷刀一定有古怪!
风野良正想再射出第三箭,却被四名冲上前来的弥勒军士兵阻隔了视线。他拔出环首刀与同组的两名枪手一起战斗,很快了结了那四名残兵。然而,当他重拾弓箭,抬眼望去时,尚问天早已没入了茫茫人潮中。
他暗叫一声可惜,只得再度射杀那些弥勒军将官。
在钱塘军士兵的一番强攻下,弥勒军士兵都已无心恋战,争相朝岭外退去。一时间,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感觉大势已去的尚问天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率领残兵朝北面退去。
当哀嚎声和怒吼声平息时,整个虎跳岭间的小道已被血水所浸染。
数千枉死的怨灵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直冲云霄,将上方的天空渲染成一片凄厉的红。
清扫战场的钱塘军士兵时而用手中的步战枪戳刺着尸体,以确定他们都死透了;时而用枪头的锋刃挑起弥勒军士兵的头颅来取乐。人性的光辉在这一刻变得荡然无存,风野良眼中看到的只有人性的丑陋面。
他心中叹息,也许这场战争的性质原本就是丑陋的,弥勒军和帝国军彼此之间并不比谁更高尚一些。
很多年以后,战争已经远去,被损毁的虎跳岭官道也得到了修缮,但是很多夜行的旅人在经过山道口时依旧会绕道而行。
据说,那是因为他们在来到虎跳岭面时,耳畔依稀可以听到一种夹杂着恐惧和愤怒的哀嚎声。
那是数千个枉死的冤魂经久不息的呐喊。
胜利的钱塘军押着四千多名战俘向钱塘城缓缓行进。
事先已闻得捷报的叶太守已率领全城官员在城门口迎接凯旋归来的勇士。官员们来得还算整齐,只是人群中唯独少了之江省总督令金煌。
钱塘城是之江省的省府,总督府便设在城中。令总督在战前便已畏战躲在家中,此时不来迎接也在意料之中。
叶太守亲自牵起郭援的战马走向城内。郭援十分不好意思,有好几次想要翻身下马与叶太守同行,却都被他微笑着阻止。
进入城中,两边都是敲锣打鼓,自发组织前来慰军的平民,望着道路两旁那一张张充满了热情和真挚的笑脸,风野良原本阴郁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恍惚中,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学着大人的模样,十分努力地将一碗甜酒和一块热腾腾的荷叶发糕塞进了风野良手中。
风野良笑着将酒一饮而尽,接着啃了一大口发糕。甜酒的甘醇和发糕上的荷叶清香混合在一处,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语的魅力,清洗着心头的血腥污秽。
当风野良想要摸摸那名小女孩的脑袋时,却见她一脸害羞地捧着酒碗挤回了人群,惹得周遭人群发出一阵欢笑。
风野良也跟着笑了笑。望着这一张张朴实的笑脸,他从心底觉得全营将士的付出是值得的。
钱塘军虽然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可眼下这四千多名战俘却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当天夜里,精神抖擞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之江省总督令金煌召集叶太守及城中六品以上官员,想问问他们该如何处置这批战俘。
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问题,众领对望一眼,纷纷陷入了沉思。
弥勒军主力在得知部将尚问天攻城失利后,很快会卷土重来。钱塘城不过一万两千人马,守城尚嫌吃紧,要分出一部分人马去看守这群如狼似虎的贼兵显得十分吃力。一旦这四千多名贼兵里应外合,那钱塘城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然而,战不杀降是军规,谁也没有胆量敢公然违背。
许久之后,比郭援高了一阶军衔的镇南将军郑飞猛的一咬牙,抬起右手在脖子前一划。
令总督身躯一震,朝叶太守和老将郭援射来了凌厉的目光。
叶太守目光坚毅地摇了摇头,郭援则抬起头迎上了叶太守的目光,沉声道:“总督大人,这可是四千多个活生生的人,难道……”
郑飞冷冷道:“郭老将军可有更好的主意?”
郭援语塞。
叶太守直言道:“战不杀降是战场上的规矩,这批俘虏不能杀!”
郑飞阴阳怪气道:“哟,叶大人是从什么时候起上的战场啊,我记得你不是文官么?”
叶太守大力一拍桌子,怒道:“放肆!你一个闲置的武散官有什么资格来批评本官!给我闭上你的鸟嘴!”
郑飞听了正要发作,却见叶太守身后的侍卫长秦重刀柄怒视着自己。
秦重身材高大壮硕,是嵩山少林十八堂中的罗汉堂俗家高手,无论气势修为都远在郑飞之上。
郑飞被他气势震慑,一口怒气还没发出来,就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落座后不甘心道:“四千战俘不是小数目,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分出来看管他们。这些人放下刀枪是流民,拿起刀枪就是兵。钱塘城可有八十多万无辜的百姓啊,我们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郭老将军三代同堂,一家老小总有七十多口吧,难道您就不为他们考虑么?”
郭援肩膀一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垂下了眼帘,不再说话。
叶太守坚决道:“战不杀降是战场上的规矩!不行,我不同意!”
双方争执起来,令总督左右为难,最后只得提议不记名投票,投票的是结果令他闭上了眼睛。
叶太守一声叹息,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