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方锐的狂猛来势,郭援左手轻轻一捋颌下三缕髯须,宛如泰山一般巍屹不动,只凭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快马奔驰下,五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过。
方锐见郭援一动不动,料定这名老叟已被自己的气势吓破了胆,一声狞笑,大斧在头顶旋舞一周,拦腰横扫而出。
眼看宽阔锋利的斧刃已掠过郭援坐骑的头顶,这名沙场老将猛地身子后仰,平贴在马背上。
战马交错的瞬间,斧面贴着他的鼻尖上方擦掠而过。
说是迟那时快,原本斜点地面的鹰翼啸天枪电光火石般转势后刺,以一个看似不可能的角度正中方锐的后背。
战马向前狂奔了二十多步,而方锐已经跌落在郭援身后丈许远的泥地上。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空,恐怕到死也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死一般的沉默。
郭援轻轻一绰手中的鹰枪,沥干枪尖上的血迹,那表情就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半晌后,郭援军中登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声。
风野良激动地望着郭援那高大的背影,心中又惊又羡。在天台派时,他在步战和骑战枪术上下过很大工夫,也略有心得,可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一枪。
要刺出这一枪不仅需要娴熟的技术,能要有过人的胆识和实战惊艳。在这一枪的激励下,钱塘军对这名老将仅有的一丝疑惑都一扫而空。
大漠飞鹰果然名不虚传!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漠飞鹰”,接着众人都跟着喊了起来,嘹亮嘈杂的声音伴随着那一腔腔热血缓缓升上了天空。
敌阵的前排向两边缓缓分开,从中间缓缓策出一名黑盔黑甲的骑士。
这名敌将看似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身上穿着一套涂了黑漆的明光铠,头顶一只鹿角盔,黑色的披肩长长地拖在马背上,无论体型气度都与先前的方锐不可同日而语。
在他右手上的是一杆造型奇特的长刀。
刀身长约五尺,上宽下细,最宽处竟达一尺,这在当今各式刀样中都是极其罕见的。刀身中间很厚,两边开刃,其下拖着一根七尺长的金属长柄。粗粗一瞥,整柄刀的重量不下六十斤!最奇怪的是,这柄刀的色泽十分暗沉,在阳光的照耀下竟现出一层并不耀眼的暗芒。
风野良心中惊诧,能施展这种重刀的必定是一等一的猛将。
虽然距离很远,可站在军阵前列的风野良油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语的压迫感,扭头一看,身旁战士的表情也好不了多少。
风野良心道:弥勒军中果然藏龙卧虎。不仅有天煞族高手,更有许多人类高手。
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大枪。
郭援望着对方手中的战刀,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沉寂许久的战意,昂然道:“紫雷龙刀尚问天!”
敌将也望向了他手中的那杆鹰翼啸天枪,颔首道:“大漠飞鹰。”
郭援喟然道:“老夫沉寂多年,想不到弥勒军中竟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号。”
尚问天淡淡道:“老将军当年镇守漠北边塞,手中一杆鹰枪杀得草原联军闻风丧胆,是当时每一个帝国青年都争相崇慕的对象。方锐连你一枪都接不了,也在情理之中。”
郭援道:“他的斧法很快也很有力道。如果不是轻敌的话,至少能接我十枪。”
尚问天道:“轻敌是兵家大忌,方锐死的并不冤枉。”
郭援道:“如果不想步你部下的后尘,我劝你赶紧带兵退去。”
尚问天笑了笑,然后眼中浮起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说道:“雄鹰飞得再高,也总有老去的一天。老将军,你的时代已经过去。帝国的大厦也在风雨飘摇中即将倾倒,以你的力量能够将他再撑起来么?”
郭援望着天边的冉冉升起的晚霞,淡然一笑道:“我并非想要再撑起这个腐朽的帝国,只是不想让你们这些魑魅魍魉肆虐黎明前的那一段黑暗。”
尚问天深深地望了郭援一眼,叹息道:“原来老将军把我们弥勒军当成了魑魅魍魉。”
郭援冷笑道:“你们打着救世的旗号,一路烧杀劫掠,祸害了多少无辜的平民,难道要老夫称赞你们高尚么?”
尚问天叹息道:“弥勒军毕竟不像官军,成分极为复杂,难以约束。出现个别败类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还望老将军不要一叶障目。”
郭援道:“你军中的那两个半人半蜥蜴的妖怪又怎么解释?国之有难,必出妖孽。惟有消灭了你们这群妖孽,天下才能再度得到安宁。”
尚问天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请老将军指点几招了。”
透体而出凛冽杀意在两人之间的平地上猛烈交汇,扬起漫天的尘土,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郭援一声低啸,策起胯下战马冲上前去,尚问天驾驭着黑色的战马迎了过来。
两马交错而过,爆发出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
两骑在分开五十步后缓缓停下,勒转马头彼此遥望,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郭援用力一绰手中鹰枪,再度疾掠上去。
刀剑相交的瞬间,两人转势并肩,一边驰骋一边力拼彼此手中的刀枪。
郭援的鹰枪时而如白蛇吐信,时而如鹰击长空,不仅枪法又快又准,就连攻击角度也十分刁钻,如果寻常武将碰见,恐怕早已被一枪挑下马来。
可惜,尚问天并非寻常武将。他的刀势不如鹰枪快捷,却异常沉厚。那柄色泽暗沉古拙的重刀宛如一条游龙盘旋在他的身体四周,总能在关键时刻化去袭至身前的鹰枪。
尘烟滚滚中,两人已经往来交错了三十多个回合,堪称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风野良起先有些紧张,可越看越觉得心驰神往。两位名将间的精彩过招,给他带来了心灵上的强烈冲击,尤其鹰枪上的精妙变化,为他开启了一扇崭新的武技之门。
又过了十合,尚问天倏地一刀搂头劈向郭援的头顶,郭援横枪架挡时突然身体一颤,紧接着虚晃一枪逼得尚问天抽刀回防,然后倒拖鹰枪掠回本阵。
尚问天绰刀追赶,却被郭援回身射了一箭。
郭援既然曾以轻骑飞射闻名天下,百步穿杨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当箭头快要及近尚问天的面门时,只见紫雷龙刀轻轻一拨,根本还没有碰到箭簇,但见整支箭簇就像是弹在一堵铜墙铁壁上往斜地里飞去。
郭援目光闪过一丝惊色,拍马加速掠向本阵,而尚问天也似乎被对方的箭术所震慑,一时间勒马停住。
钱塘军将士自然认为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战术,纷纷按计划往身后的虎跳岭退去。
风野良心觉不妥,可他并没有时间多想,因为上万敌兵已经越过了尚问天,朝郭援军的阵列狠狠扑来。
风野良所在的德胜营一千多人立刻展开枪箭大阵,前后三层,第一层长枪手压阵,第二层和第三层都是弓手,负责轮流发射箭簇。
数百支箭簇射向敌人,将上百名弥勒军士兵钉在地上,也令缺乏军纪的弥勒军兵稍稍减缓了脚步。然而,弥勒军的数量实在太多,前面的士兵刚被射倒,就被从后面涌上来的脚步给淹没。
折冲都尉杨林高喊道:“停止射击,变长矛阵!”
话音一落,第一排的枪手弃了手中的八尺步战枪,从地上绰起两丈长的长矛。最后一排的弓手也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从地上抄起一面几乎有一人高的铁盾,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第一排长矛手面前,持盾屈膝半跪,排列成一堵坚实的铜墙铁壁。
那些两丈长的长矛从盾牌后面伸出,宛如一根根尖利的牙刺,在阳光底下散发着寒冷的锋芒。
这是钱塘军日常操练的步兵阵法之一,对此他们早已十分熟稔,只差真正的实战经验了。
当敌人的步兵挥舞着各式兵器冲到阵前时,前排的盾墙将他们死死抵住,盾兵们抽出腰间的环首刀,不时透过两面盾牌间的缝隙捅刺着靠近盾牌的敌人,而后方的长矛利用本身长度的优势,越过前排的盾墙不停戳击着敌人。
风野良站在盾墙后执起粗重的长矛不停戳刺着前方,耳边不断响起各种哀嚎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刺中了多少弥勒军士兵,只见一批又一批敌兵在盾墙边倒下,殷红的鲜血已透过盾墙蔓延到自己的脚下。
他头一回感受到真正的战场厮杀与江湖武斗是多么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