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衡的庆陵王府在夜间总是令人窒息的静,尤其是殷雪玫进入王府以后。几盏柿漆宫灯,沿道一闪一闪的,便勾勒出王府孤寒的颜色。晚凉天净月华开,就是最灿烂的月光都照不到王府的每个角落。
凝月一身庆陵王妃装扮,手中的宫灯燃着,虽然微弱,却始终没有熄灭。肖衡的寝殿中有着隐隐的寒意,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云屏、琐窗、床榻,层层叠叠的幔帐静垂,低低地压着殿梁。枕上的那块玉佩静静地躺着,在晕黄的光线中透着幽暗的亮点。
她拿起了玉佩,轻压在自己的胸口,心中的思念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肖衡,请给我智慧和力量。”她低喃着,周围的事物模糊了,而肖衡的模样在眼中却无以形容的清晰,如剑紧蹙的双眉,坚执有神的目光……
她安定下来,提着宫灯向殿外走去。黑暗的尽头深处,就是通往庆陵王妃寝宫的路,她抬起头,寝宫里微弱的烛光只能映上窗帘,整座院子笼罩在墨色的雾霭里,周围是若有若无的药草味。
殷雪玫走到哪,就将这种味道带到那,她就是浸在药草里的花,吐露着落寞的暗伤。
或许,她生来属于寂寞。
可怜的女人。
寝宫里太过阴暗,她将案台上的鎏金莲纹烛都点着了,殿内霎时如大放焰火,连铜镜里自己**绝伦的美貌都是清晰无比。
她端立在大铜镜前,面前的美人裙瓣彩丝镶边,涌动起层层涟漪艳波,想必就是开到极盛的娇艳的花。她冷冷的笑了笑,所谓的荣华大致如此,她都不屑。
她的沙场已经扬起了风沙,肖衡在北境征战,她在这里为他掠阵,与宋鹏这样的敌人夺命周旋,若是牺牲自己,也是该的。
王府总管无声地进来,恭谨道:“娘娘,安定王爷来了。”凝月应了一声,总管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凝月朝着屏风望去,一道修长的光影正烙在上面,片刻,肖焜沉静的声音像无形的风,缓缓蔓延过来。
“雪玫。”
他临屏而立,那对柔和的目光一漾一漾的浮曳,却是掩饰不住的关心:“你这么急的叫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种软暖的感觉湿进心脉里,凝月心潮汹涌,直言道:“我遇到了恶敌,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确信,他是唯一能够帮助她的人。
至于她的真实身份,迟早有一天她会让他知道,只要共渡次关。
果然,他向来平和的眼睛里闪了闪,很干脆地说道:“你说吧,我需要做什么?”
“大富商宋鹏有颠覆之心,他威逼我在初六那日将皇上、皇后娘娘引上游船,一旦诡计得逞,必定危及到皇上、皇后娘娘的身家性命。何况如此一来,皇城必乱无疑。肖衡不在,京城兵力空虚,护驾之事拜托安定王爷了。”
凝月说完,朝着肖焜跪膝便拜。肖焜连忙弯身将她扶起,意味深长的喟叹道:“雪玫大义凛然,真乃女中豪杰,肖焜敬佩。保护父皇、母后以至京城百姓,是我安定王份内之事,肖焜愿意与雪玫精诚团结,铲除恶贼!”
凝月感动地看着肖焜,他的眉目轮廓多少有些像肖衡,同样的快马轻裘,俊美爽朗。
不愧是同宗兄弟,骨血相融。
两人窃窃商议,只愿一锤定举。
肖焜在殿内踱着方步,神情略略凝重:“我手上无兵权,王府宿卫也就百来号人。宋鹏老狐在暗处,机谋多变,人数无定,如若真的交战,恐怕不能持久。”
“你说咋办?”凝月也不无顾虑道。
“立即快马送信,请衡弟往京城增兵。”肖焜话语果断,“事不容缓,北境烽火正浓,如若昼夜驰骋来回少说五六天,正好赶上初六。”
凝月觉得肖焜所言极是,当即在案上沾笔墨书信一封,又稍作思忖,将那块玉佩随纸书放入信袋中,慎重地交给了肖焜:“他看见里面的东西,胜过兵符,定会知道是我亲笔书写。”
肖焜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用铜管封了信,又一一交代了几件具体事务。凝月温和地笑道:“安定王爷,此次大事头绪繁多,便由你来坐镇运筹,我只稳住宋贼便是。”
肖焜慨然说道:“肖焜我自当以国难为先,你我同心,绝不辱此托。”他的目光灼灼,那是一种决然毅然之色,多了平时不曾有的锐气。
他很快地出了寝宫,凝月出神地站在窗口,夜风送来有节致的步履声,肖焜的人影在婆娑幽暗的树丛间穿梭,过了不久,青石步道上响起清越的马蹄声。
六月初六。
民间这一日是赐赠节,天气已经酷热,骄阳下人们翻晒酱瓜、涂饰门窗,祈望老天赐福赠禄。雍武皇帝也兴这个黄道吉日,去年选定初六让肖衡完婚,也是应个消灾解怨,免灾去难的吉利。
位于郊外的馥江如巨大的白练横亘,时值初夏,遥遥望去依然烟云迷蒙。波涛使息时滚,一浪浪地拍打着水岸。江中心一片片风帆高挂,隐约还有渔船上清朗的渔歌。
暖风飒飒穿过耳边,江水浩淼空阔,雍武皇帝携着皇后、庆陵王妃临风而立,感觉有洗濯尘世之感,不禁微微露出笑容:“雪玫,这地方挑得好啊!朕已经很久没出京城了。”
凝月含笑,头上的玉兰花流苏在风里不停地波动,而脸色却是波澜不惊:“请父皇、母后去观景阁上坐。”
她笑起来露出碎玉般的牙齿,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皇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个儿媳妇比在王府多了一些鲜活,看起来分明是有福之人,她始终不明白,衡儿怎么对如花似玉的雪玫不经心呢?
皇后想着,不由对以前一味责怪雪玫有了内疚,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雪玫啊,衡儿在外征战,够为难你了,今**想要什么,尽管跟父皇、母后说。”
凝月垂眸,依旧含笑:“父皇、母后今日游馥江,是想逗雪玫开心,雪玫谢恩还来不及呢。”
雍武皇帝、皇后见雪玫明白他们的心思,便满意地笑起来。观景阁就在面前,随侍的宫人宫婢齐齐跪了一地,歌舞声乐在江风里缥缈,阁外珍珠宝帘挂垂,皇家奢丽的摆设恰似醉蒙的帘幕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