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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前尘如烟

……

雪谷。

人间已然初冬,雪谷处依然与早春无二。

入口之处漫天飞雪依旧,仿佛世间的时光均在此停滞,无论外面桑田沧海,此处依然如故。好似没有季节的概念,一年中任何一个时候都可能飘起茫茫白雪,并伴着好似要将人透骨而过的狂风,屏障一般将里外阻隔成两个世界。

过了雪谷,呈现在眼前的地界却好似为躲避秦人而建的桃花源,虽然一样不存在季节的概念,但此处,却是四季如春的。

自然山明水秀,蜂飞蝶舞,杨柳依依。

一间医馆设在距离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完全木制的一座园林似的建筑,拥有长长的回廊。回廊围绕起的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水潭,潭水幽深,内有游鱼,其上养着几株睡莲。偌大的莲叶铺陈开来,几朵曼妙的莲花随风轻舞。

一袭素衣加身的花姬,赤着一双脚坐在回廊之上,不加任何束缚的发丝被些许微风扬起,额上那朵妖冶的红花时隐时现。脚踝上系的银铃好似风铃一般,一有风过便叮咚作响。而她的目光此时正穿过莲叶,顺着幽深的潭水一直向下,游弋到未可知的地界上去。

已经许久没有任何动作了。

有来往忙碌的婢女们,都是看到花姬的身影便连忙低下头,匆匆离去了,宁可去绕更远的路,也绝不接近其身边分毫。这个女人刚刚苏醒时候的坏脾气还是让所有人依旧记忆犹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暗中期盼着其的离开,却在表面上丝毫不敢显露。

如今颜如不在,整个医馆只有子书云一人在打理,平常自是顾不上此女子,也就任由其来往自如了。虽然私底下一群下人暗暗叫苦,不过幸而这个女子似乎永远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对旁的事物均是懒得理会,把周遭人也当作空气一般。

如此一来,倒也相安无事。

花姬倒也的确都周遭事物皆是不甚关心,之所以还留在此处,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医者临行之前的叮嘱和警告,虽然这些所谓的叮嘱和警告,只要她自己不想遵循,旁人也拿她毫无办法。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如今已是一位,无处能安身立命之人。

无处可安身立命,这个感觉,很早很早以前,就有过了。

记忆之中,对于自己的身世,花姬是不清楚的。不知道自己从何处而来,不知道是谁给了这副留之无用的躯体,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前尘之事宛如隐于暗夜之中的谜团,却无处可去寻找谜底。

唯一有记忆的事情,便是在月隐门的生活。

自己那个时候多大年纪呢,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说来也奇怪,八九岁的孩子却始终无法想起自己的身世,好像从前的经历是一个策马而逃的叛军,永远的将自己的完全抛弃掉了。既然是被抛弃的一位,花姬便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将其找回来。内心深处,自被那个男子从泥潭里拎其的一霎就已然决定,生死均为月隐门之人。

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眼里去看那个男人,精致的好像一幅画,仿佛不属于人间,好似天神一般的存在。那时候的花姬几乎不敢与之对视,却日日好似小尾巴一般尾随在其身后。

自己所有的武功,都是那个男子亲自教授的。八九岁大的孩子,骨骼关节已经不似幼儿那般柔软,她时常被好似要折断的关节弄的欲生疼欲死,却依旧咬住牙关,一路坚持了下来。

只因那个男子虽然将她救回来,却并未曾允许她以月隐门的身份自居,只能将刚刚建立起来的月隐门作为一处栖身之地。而在她的理解,这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还不具备资格企及那个男子的身边。于是,加入月隐门成为其中一员,拥有站在其身后仰望的资格,便从此成为目标。

靠着这个目标作为动力,每日每夜,便是如此熬过来的。这样一熬,就是八年。

已经完全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的花姬,在几番犹豫之后,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祈求那个男子准许自己加入月隐门之中。

记忆里,那是一个微有冷风的初秋之夜。那个好看的男子坐在山崖之上抚琴而歌,她就站在他身侧。

那时候的她还是一袭干净的好似出水芙蓉般的白色纱衣,三千青丝也细细打理,饰着他为她买来的一根红玉簪子。额上也没有这朵妖冶的好似要滴血一般的红花,她的面庞自是干净,眼神也无比澄澈。

待那个男子一曲终了,她连忙俯身冲其跪拜下去,用着一副好听的宛如百灵一般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期冀。言毕,都不敢抬头去看那个男子的反应。

山崖之上,只有风声。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那个男子莞尔一笑,错愕间抬头,对上那个男子精致到夺人呼吸的脸,她的面颊之上还来不及发烫,只听到那个男子缓缓开口说道:“我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件事了,原来这沉寂的八年时间,是在蓄力啊。”

她听在耳朵里,正想要答话,只见那个男子又是一笑,仿佛三月春风抚开冰河,刹那间温暖了十里桃花。她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怔神,耳边却听得那个男子开口说道:“我来问你,你可曾见过这偌大的人世间,这江湖上,究竟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她一怔,这是她所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自八九岁左右的年纪来到月隐门之中,她未曾离开过此处哪怕半步。对于人世与江湖的记忆,八岁以前的没有存留,八岁之后的没有增添。这两个字眼代表着一片完全未知的世界,当然,也是她并不好奇的世界。所以她并不明白那个男子如此相问的用意,只是下意识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那男子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一双丹凤明眸转投向山崖彼端的云海之上,此时正有一轮圆月悬于其上,被翻涌的云海所包围。男子看着那轮圆月,忽然开口说道:“既然未曾见识过,那就去见识一下吧。”

她在他的言语里又是一怔,以为这是他的又一次拒绝,便慌忙替自己辩解道:“这种事情也不是必要去见识,请求门主答应了我的要求,让我加入月隐门。”

那男子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缓缓说道:“你来这里也有八年时间了,可曾见过月隐门之中有半个女流之辈?”

“未曾见过不代表不可以有。”她声音笃定,神情坚定。

这次换作那个男子一怔,紧接着又是一笑,随后说道:“那你可知,月隐门的女子都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她摇头,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八年以来她唯一的想法只有加入月隐门,拥有资格站在他身后仰望他的背影就足够。

他看着她,八年前在泥潭里拎起来的那个小脏人,如今竟然已经出落成这般模样,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八年之前月隐门刚刚建成,八年时间,已经足够这三个字在江湖上拥有一席之地,而他的野心也即将在不久的将来,昭之日月。

思想至此,他睨着一双绝美的丹凤眼,对着她轻声说道:“女子在此,是用来炼药的,活药奴而已。你知道什么是药奴么?”

她依旧在摇头,听到药奴两个字让她心中一惊,却没有丝毫畏惧,怎样都好,只要能企及到他的身边。

见她不答话,那男子便接着说道:“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药奴。你定然知晓那满院子的月霜花是用来做什么的吧,这种至毒之物,自然是加以提炼更能发挥它的作用,药奴啊,就是提炼月霜花毒性的人。这花生来蹊跷,要想炼毒,必得要一位体质纯阴的女子,保持贞洁之身。生吞服下月霜花,从此便不能见日光,像只孤魂野鬼一样躲藏在黑暗之中,只能于每月两次月圆之夜,去晒着月光,如此往复,要两年之久。”

她仰起脸来看他讲话,待其说完,便立刻迫不及待的问询道:“那我可以么?我可否就是纯阴体质呢?”

男子听见她的问话,先是一愣,未曾想过面前这个女孩子具有如此大的决心,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唇上一笑,只是说了一句:“给你两年的时间去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江湖,两年之后你若还想加入月隐门,我便绝不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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