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荣心情恶劣,说话毫不留情,但她不管不顾,她已经没有耐心对付她这两个不死心的表妹了。关红和关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她俩被这些话气蒙了,但对玉荣并没有你死我活的恨意。玉荣的尖酸刻薄,玉荣的无情无义,玉荣的白眼冷眼,玉荣的嘲讽诅咒都带有小家子气,她俩打定了主意要从玉荣这里借到四十万,对玉荣的态度也就不在乎了,她俩在乎的是钱。关红和关月知道,玉荣虽然是个生意人,但她有她的弱点,她心软,她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只要她俩把玉荣的气忍受下来,玉荣过后会心里难受,她会觉得对不起她俩,她会为自己的恶言恶语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她会后悔自己说了过分的话,为了补偿她俩,她也许会把钱借给她们的。她俩的目的就是借钱,只要能把钱借到手,就是在她俩头上拉一泡屎她俩也认。
姐妹俩精心打着这样的算盘,也不好对玉荣做出反击,脸上也还是和风细雨。关红说,表姐,你骂得对,我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可是我不做又能咋样?我不跟别的男人,照样会有别的女人在做我想要做的事,好多的女人都是因为对婚姻家庭失望了才出来的,可是出来后又陷在另外的三角关系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谁愿意这样呢?婚姻之所以不稳定,是男人应酬太多,久而久之,所有当老婆的都在怀疑自己的丈夫有出轨之举,所有当丈夫的都在扯谎中度日,真真假假,大家都弄不清了,只有离婚这条路可走,我当初就是这样走出来的。我是跟了不少男人,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我让那些男人拿猴耍时我没有人格没有尊严没有面子,你以为我是个寻欢作乐的人啊?我他妈的正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才想做成一件大事,要让那些男人在我面前没人格没尊严没面子。表姐,为了这些理由,你也该借钱给我,让我打个翻身仗,给女人出口气。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骂我什么我都能接受,谁叫你是我表姐呢?我们多少有点血缘关系,你就帮我一次吧,就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了。关月接着说,玉荣姐,你说再难听的话我们都不怨你,谁叫我们落难了呢?谁叫我们求到你的门前呢?本来我们觉得我们气数已尽,可是西部大开发又给了我们一个发财的机会,我们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大大地赚一把,我们真的是生不如死。在这样的大气候下,各方面都有国家支持,政策也优惠,只有稳赚不会有赔本的事,你就救我们一次吧我们发了大财,你也可以跟着风光。关红说,表姐,要不把这事给我妈和大姨说说,让她俩做个见证人,我关红将来要不还你的钱,我便遭天打遭雷劈不得好死。玉荣听着这两个表妹一唱一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觉得她这两个表妹真正是完了,她们从来都不想从小事做起,她们只想做大事,问题是她们不是做大事的人,她们对玉荣的规劝无动于衷,对玉荣的冷言冷语也表情麻木,她们自己做错了事,却都推给社会推给男人,给自己找借口,给自己脸上贴金。当然了,玉荣也同情她们,也怜惜她们,也想把钱借给她们,也想让她们成功,也想让她们有尊严地活着,也想让她们有好日子过,可是玉荣把她们看得太透了,玉荣能把四十万给她们吗?四十万到了她们手里,仅仅是一个挥霍财富的过程,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创造财富的过程。这样的女人让男人看透是一种悲哀,让玉荣看透就是一种悲壮了。正因为玉荣看透了她们,玉荣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把四十万借给她们。所以她们的忍气吞声,她们的厚脸厚皮,她们的自轻自贱,她们巨大的承受能力全都没有了意义和价值。
关红说:表姐,我被男人哄怕了,我这次不靠男人,我这次靠你,靠你还不行吗?你看,现在整个西部都动起来了,只要我们借了这个东风,不赚钱是不可能的。
关月说:玉荣姐,你过去也是敢说敢干的人,你还敢爱敢恨,你和肖风的故事我们都感动极了,现在为借你四十万我和我姐都厚着脸皮给你说了这么多话,你竟是这样为难?
你以前不是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啊!
玉荣说:我为难是因为我这四十万来之不易,不像你们开过公司赚过大钱的人,也许觉得四十万算不了什么,你们可以一夜之间拥有,也可以一夜之间失去,就像你们现在所描绘的富翁神话一样,你们认为西部大开发会造就一批又一批的富豪,可是你们有优势成为其中的一员吗?你们真是太可笑太急功近利了。西部大开发有它宏伟的战略目标也有它切实的施行方案,你们以为是个人就会成为富翁巨商。你们怎么就不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做些事呢?算啦,你们就是说破天,我也没有四十万给你们。你们若想从小事做起,我可以给你们五万。如果你们看不上这五万,那你们就另找他人吧,也许这个世界上真会有人借给你们四十万,让你们大赚一把的。
关红说:表姐,你不要把话说死,你还可以考虑一下嘛!
玉荣不想考虑,也不想说话,她急急地摇着轮椅离去。
她不想被她们纠缠。被人纠缠是最无趣最讨厌的事,可是人们对纠缠却是无奈的,只能被动接受,还要说很多言不由衷的话。好在这次她们没追过来,她们也许站在原地发呆,也许羞愧得暗自伤心。玉荣不禁松了口气,可她也有些过意不去。她回头看了一下,两个表妹早已没了影子,她俩比她消失得还快。玉荣待了一会儿,她想起答应母亲给她找洪青的事,她到哪里去找他呢?她把轮椅摇到了景枝的学校,她现在特别依赖景枝,因为景枝有江波,江波可以帮玉荣找洪青。
景枝见了玉荣说,好我的姑奶奶,你怎么不等我放学再找我?我忙得要死了,你还给我添乱。你不知道,我班里的一个学生自杀未遂,在医院抢救,我正要到医院去呢。玉荣说,我妈现在非要见洪青,我只有找你和江波了。景枝说,江波这几天也没闲着,他天天都出去找,就是没线索。这个洪青也是,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也不知弄什么事。玉荣说,请你不要这样说话行不行?景枝说,行行行,我不说了,我们现在去医院,我也想去看看你母亲。玉荣说,你是去看你的学生?景枝说,两者兼顾,我好去帮你说瞎话扯谎,好让你母亲相信你,好让你母亲对你放心,这有什么不好?玉荣不吭声,也只能由着景枝了。洪青现在找不到,把景枝拉去见母亲,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俩人赶到医院,景枝的学生已抢救过来暂时脱离了危险。景枝心事重重的,安慰了学生几句就出来了。玉荣说,他自杀不会是因为你?景枝说,什么话?这事要跟我脱不了干系,我这教师就当不成了。他是因为他父亲自杀的,他父亲贪污受贿被关了进去,他想不通,他说他父亲有房有车有小老婆有钱,为什么还要贪污学校建校舍的钱。玉荣说,他以后会想通吗?景枝说,我都想不通,他二个孩子还会想通?玉荣说,你想不通你会变通,所以你不会去死,他想不通他不会变通所以他才会去自杀。你以后会教他变通的是不是?景枝说,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怪怪的,我不教他变通难道我教他再去自杀?玉荣说,你能,你去教我母亲变通,她现在不相信我没有离婚。景枝说,这有何难?我一定让她老人家相信,你和洪青是一对多么恩爱的夫妻。玉荣说,这不是在向虚荣祈求吗?景枝说,谁不虚荣?谁都想做个幸福的女人,可是幸福如此难以拥有,大家就假装做个幸福的女人,把虚荣推到极至。你仔细看看你周围的那些女人,丈夫窝囊的,她就给别人说,她丈夫把家务活儿全包了,她丈夫天天待在家里陪她,她丈夫不赌不嫖的,她是个有福气的女人。还有的女人,丈夫外面有了女人,她还觉得这是她丈夫有本事,是那不要脸的女人缠上她丈夫的。另有一种女人,丈夫打了她,她就给别人说,她丈夫是爱她才打她的,爱之深恨之切,她是个沐浴在爱河当中的女人。有的女人快被她丈夫打死了,她还虚伪地认为这是爱呢。这能算爱吗?女人都是先骗自己,然后才是过日子。玉荣说,可我现在还得骗我妈呢。景枝说,你是因为不会骗自己,才沦落到要骗母亲的地步。玉荣说,你呢?你也骗自己吗?景枝说,我谁都骗,不骗怎么活下去啊?
俩人说着话来到玉荣母亲的病房,病房里只有老姨妈在,关红、关月早没影子了。景枝说,伯母,听玉荣说,您在生她的气?您也是,您打她骂她都行,就是不该生她的气,气坏了身子自个儿受罪不是?千不该万不该,您不该听关红和关月那两个小妖精的话,玉荣和洪青是生死之交,是铁杆夫妻,洪青当初是断绝了和他父母的关系跟玉荣结婚的,这样的婚姻牢不可破,怎么能说离就离呢?他俩要是离了婚,天下的夫妻全都过不下去,全都会离的。您想想,关红和关月是想跟玉荣借钱,借不到,才编了瞎话气您的,您看您现在这样,关红和关月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母亲被景枝这样一说,似乎心有所动,她说,玉荣,关红和关月跟你借钱,你就借给点,帮帮她们,你姨妈也就这两个不争气的女儿,看在你姨妈的面子上,你就借给她们,让她们做个正经生意,别再跟着那些男人瞎混了。玉荣说,妈,她们要借四十万,不是三五万。母亲说,她们借这么多干啥?玉荣说,她们开西部最大的网吧。母亲说,这生意好做吗?她们为啥不开小一点的网吧?玉荣说,三五万也能做生意,可她们想做大,想赚大钱,想做最有钱的女人。
母亲说,可不能借给她们四十万,她们那样子,谁能放心呢?玉荣,是不是你把钱给了洪青,你没钱借给关红和关月了?玉荣说,妈,你又来了。四十万还在我手里,你要是发话让我借给关红、关月,我也不能不听你的话。玉荣感觉空气里传动着母亲要说的话,可是有景枝在,母亲不能说又不愿不说。看见景枝放在一边的手,母亲就拉过景枝的手说,景枝,你和玉荣是好朋友,你就帮我把洪青叫来,我问问他和玉荣的事,我才能放心。景枝说,伯母,洪青出差了,您就耐心等几天,十天后我一定让洪青来找您。我是一个当教师的,为人师表,说话算话,还能说假话不成,我常教学生诚实,我要不诚实我怎么教学生?伯母,您要相信我,您不相信我,我可真是愧为人师了。景枝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母亲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可玉荣和洪青的事梗在她心里一时化不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她只说她想出院,她想回她的小院里去。玉荣和景枝都劝她再多住几天,好好查查身体,她不,她坚决要回去。
玉荣很为难,她对母亲的身体非常担心。景枝说,伯母想回去就回去,回家也是养着,又不是什么大病,你以后少让她生气,她就不会得病。景枝这样说,玉荣就去办出院手续。
景枝叫来了出租车,和玉荣一起送这个满腹心事的老人回家。
回到家里,关红和关月竟都早早等在家里,看来她们真是盯上玉荣的四十万了。姨妈也不敢看她的两个女儿,忙到厨房去做饭。后来关红和关月也进了厨房。厨房里有说话声,细细的,跟蚊子叫一样。玉荣听不清,她安顿母亲吃了药,就坐着和母亲聊天。母亲最喜欢听玉林的事,玉荣就给母亲讲玉林在美国的事,其实她也不清楚弟弟在美国干什么,她挖空心思编了好多弟弟在美国有趣的故事,母亲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幸福的光泽。景枝不时地望着玉荣,她觉得玉荣真是活得很累,她想做得更好,她想让人人都幸福,可现实总是与她的想法有一定的距离。景枝不想再听玉荣讲那些虚幻的事,她就起身告辞。玉荣留景枝吃饭,玉荣的母亲也留景枝。玉荣的姨妈已把菜端上了桌,景枝就不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