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装作突然醒悟了的样子，啊？原来减肥是这样啊，我真心实意地想减肥，我也给“百花园”交了钱，我费时费力地按她们的要求做，假若减不掉，这对我难道不是一种精神折磨吗？太可恨了，做不到的事哪能胡吹呢？灵芝故意装成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脸的痛心疾首。马翠花说，你堂堂一个大局长，为这点破事也值得这样发愁？“百花园”那个“女轮椅”给你减不掉肉，你让她在电视上曝光，她的生意不就做不成了？灵芝说，这哪行？我这样做，不是公报私仇吗？马翠花说，也就是，你是不能作为受害者，可是我行呀，我怕谁？你们电视台可以把我当成减肥受害者报道。灵芝不动声色地说，电视报道可要以事实为根据，以真实为准绳，你真的是一点肉也没减掉吗？马翠花说，减了一个疗程，不但没减掉而且还长了三斤肉。
灵芝说，怎么会这样？收八百块钱就这样糊弄人呀？马翠花说，她们不糊弄人去哪里挣钱？什么狗屁减肥，不就是不让人吃饭，只吃什么营养餐包吗？我这胃吃了那餐包还是缺乏营养，我就只得补充营养，结果吸收了双份营养，我能不胖吗？灵芝说，那你也有责任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马翠花说，屁责任，她们并不敢说绝对不让顾客吃，她们说实在饿得受不了，也可以吃。灵芝心头一喜，原来所有的事都有空子可钻，这样看来，马翠花要是起诉“百花园”，有好戏可看。这样说着话，灵芝竟然不知不觉对马翠花有了好感，这个粗枝大叶的女人，她有她的一套生活方式，她有钱却还一个劲儿地占小便宜，这样的女人是很容易被利用的。现在灵芝就想利用她，利用这个马翠花去打倒她的情敌，她可以深藏不露，她可以在肖风面前做他的好妻子，真相永远是真柑，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灵芝说，你这样砸“百花园”的招牌，心里会好受吗？
马翠花说，有什么不好受的，“百花园”那个“女轮椅”事事处处压我一头，她是女业主我就是小打小闹的个体户？她不就是和那个叫马季的名人照过相吗？马季还是我们马家人呢，她臭美什么？在这个城市里有她露脸就没我的份儿，有我露脸就没她的份儿，我和她是商场上的敌人，不是她打倒我，就是我打倒她。灵芝哈哈大笑，马总，你不是有个马氏布料公司吗？你都快成企业家了还个体户呢。马翠花的脸竟然有点红，徐局长笑话我了，我是不如“百花园”有规模，可我很快就会超过那个扬扬得意的“女轮椅”，她的“百花园”再怎么发展，也还是个为女人化妆脸面的地方，我就不一样了，我的马氏公司可以多种经营多项发展，我的目标是发展成马氏集团公司。灵芝心想，这女人真是啥话都敢说啥牛都敢吹，牛皮吹破了自己还不知道。
灵芝把心里话藏起来嘴上却说，好，只要有气魄，没有办不成的事，那就把你在“百花园”受害的事和你马氏布料公司新上马的项目都交给李局长来策划。灵芝说着就给李壮举打了个电话，李壮举很快过来了。灵芝说，小李，你和马总谈，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灵芝是故意躲了出去，她把马翠花这个球一脚踢给了李壮举，她并不想李壮举拿这球怎么办的事，他知道李壮举嘴上说马彪书记烦马翠花，但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一脚把马翠花踢开。只要他还想在官场上混，他就不能不摸着官场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枝节过河，他还是不敢得罪马翠花，马翠花和马彪书记的关系就是官场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枝节，对升官起不了作用，但对为官却是重要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灵芝把这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男女弄到一起让他们同台演出，她觉得她真是个高明的导演。她有点兴奋，晃来晃去的，竟又晃到了“百花园”。
“女轮椅”仍然不在，小秀对灵芝格外亲热。灵芝躺到按摩床上，故意拍拍肚子，我感觉肚子小了不少。小秀听了很高兴，她说，工夫不会白花的。灵芝说，你们老板成天不来也放心呀？她忙什么呢？再忙也不能不照看生意啊，在这经济萧条时期，什么事能比生意重要呢？小秀说，我师傅也是没办法，洪大哥出了点事，我师傅不能不管他。灵芝说，洪秘书能出什么事呢？一个政府机关的干部，稳稳当当的职业，有什么好操心的？小秀说，哎，都是那羊圈惹的祸，也不知怎么弄的，本来是镇上的事，后来却成了洪大哥的事了。灵芝说，羊圈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你师傅不是拿自个儿的钱给那些羊圈佬了吗？听说那些羊圈现在都有了羊，事情不是结了吗？你师傅也真是好人，拿自个儿挣的血汗钱平白无故地给别人，也不知心疼不心疼。小秀说，事情要是这样就好了，洪大哥不用我师傅的钱，他去一个地下赌场赌钱，赢了钱就让江波把钱给那些羊圈佬分下去，可很快他就输了十几万，他也是性子直，人家让他跟我师傅要钱还赌债，他不，人家就把他左手的五个手指砍了。现在他要和我师傅离婚，我师傅不离，每时每刻跟着他转，哪还顾得上这个店。灵芝说，什么地下赌场？有这样猖狂？小秀说，听说是黑道人开的，很隐秘的，洪大哥也不知是怎么闯进去的灵芝感到很意外，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她更想不到的是“女轮椅”的丈夫还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当然他也是个不错的公务员。他为了那些羊圈付出他的五个手指，而他竟然在关键时刻不用他老婆的钱，他可真是有血性的男人，现在这样的男人很少了，大家的血都充满了腐败的温热，对什么事都保持中立的态度，总怕惹祸上身。灵芝在感叹“女轮椅”的丈夫时对“女轮椅”也同样充满了嫉妒，她觉得世上的好事怎么都让“女轮椅”占了，“女轮椅”有钱，“女轮椅”有不错的丈夫，“女轮椅”还占有她徐灵芝的丈夫的心。肖风这么多年来对“女轮椅”念念不忘，这一切都让灵芝愤慨而又无奈。她发现她手中的权力有时候无限强大，有时候又是那样软弱，她在这一瞬间竟然很灰心，她觉得这“百花园”好像有个黑洞要把她吸进去，她不想进那黑洞里去，她惧怕得要命。其实这只是她的错觉，“百花园”并没有什么黑洞，是她的心灵里有个很深很深的黑洞，她没有意识到，也不承认，她宁肯相信黑洞在别处，也不相信她身上有黑洞。灵芝觉得自己在黑洞的边缘拼命挣扎，有点支撑不下去，她真的想躺在这张小小的按摩床上昏睡过去。
小秀的手指在她的身上轻盈地滑动，那很到位的点穴指法让她通体舒畅。她一边感受着小秀精深的功夫一边说，小秀，洪秘书为什么要离婚呢？手也成残疾了，还不好好过日子。小秀说，洪大哥为羊圈的事公职也丢了，他好像想离开这里，他是不想连累我师傅。灵芝沉默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小秀接着说，我师傅跟着他，他肯定离不开的。再说了，像我师傅这样的人，哪能不管他呢？小秀说着拍拍灵芝的肚子让她起来，她结束工作的同时也结束了和灵芝的谈话。小秀是受了灵芝的诱导才说了这么多话，等她意识到不该说这么多时已经晚了，她把什么都说了出去，她心里空空地难受，可也只能这样了。说着话就把按摩和点穴的程序都做完了，小秀发现说话可以让她觉得这项工作比往常轻松。
灵芝离开的时候，小秀把她送出了门。小秀嗫嚅着，徐局长，您能帮帮我师傅吗？灵芝笑着说，怎么帮？小秀说，我也不知道。灵芝摸摸小秀的头，我如果知道怎么帮你师傅我一定会帮她的。灵芝说着离去，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
小秀站着发呆，她心里却存了一线希望，那希望很模糊，也似乎隐藏了一定的风险。小秀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她对人都抱着美好的幻想，她幻想徐局长会帮她师傅的，她还不懂得人心险恶是怎么回事。
灵芝当然没有帮玉荣老板，她只是对小秀开了空头支票，她其实是有能力也知道怎么帮玉荣的，但她不想帮她，她不但不想帮，而且还借助马翠花这张王牌通过李壮举的操作恶狠狠地向“百花园”开战。小秀算什么，小秀太藐小了，她是个没面子的人，灵芝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看小秀的面子，她看马翠花的面子都有点委屈自己，何况小秀这样一个按摩女。电视台以“百花园减肥内幕”为主题，以受害者马翠花为采访对象，淋漓尽致地再现了“百花园”新上马的减肥项目是如何视顾客的生命为儿戏，如何为了达到挣钱的目的披着科学的外衣实则是让减肥者绝食。电视镜头上马翠花痛哭着控诉她在“百花园”两个疗程的减肥经过，配以主持人旗帜鲜明地提醒消费者慎重的画外音，这节目看上去有点模仿“焦点访谈”的味道，但模仿得有点生硬有点做作。不过，李壮举自己很得意，灵芝也很欣赏，电视台一片叫好声，不明真相的部分观众也是一片喝彩。马翠花有电视台撑腰，还有马彪书记这个模模糊糊的背景辐射的光芒，她似乎一下子借好风上了青云，威风八面的。李壮举看马翠花这样，他忽然得意不起来了，他反思自己做的这件事，觉得不但无聊而且荒唐。他想收手，徐灵芝这个“母老虎”
却不想罢手，她的支持更助长了马翠花嚣张的气焰，这个“肥猪”在电视镜头前就没了节制，胡说八道满嘴喷粪，一副要把“百花园”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势头。
“百花园”的员工看电视时无意看到马翠花的节目，大家惊慌之下就去找玉荣。玉荣还没看这个节目，见卉铃说得很严重，她一时也说不清哪里出问题了。她说她现在没精力管这事，让卉铃先把减肥项目停掉，静观其变。卉铃还想说什么，但看看玉荣的脸色，也只能走人。
卉铃现在主持“百花园”的工作，她觉得这个项目不能停，上这个项目不说前期投入资金多少，光人力培养和广告费用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停这个项目不光赔出的是金钱，还赔出了“百花园”多年来的信誉和形象。卉铃虽然平时和玉荣有些不和，但她一向把个人情绪和工作拎得很清，她知道“百花园”倒了、垮了，她也就失业了。看看现在满大街都是下岗、失业的人，个个都绿头苍蝇似的乱撞，巴望着哪里能够收容管碗饭，她就非常庆幸自己有个容身之地。她一向发愤工作，只是由于心眼的窄小和言谈的直接使她的人缘不太好，现在“百花园”虽是她负责，但玉荣老板对她有看法，其他员工也对她有意见，不过她觉得只要她工作做好了，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呢，就是玉荣老板，到时候也下不了决心辞退她。
“百花园”大厅的墙上就有巨幅横标：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卉铃闲下来时就老是望着这横标出神，她觉得这句话太有内涵了，适合每一个求生存的人，也适合每一个需要工作的人。卉铃知道玉荣为了洪青的事顾不上“百花园”，这刚好给卉铃了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她想出面把这件事摆平，让玉荣老板和她的同事都对她有个全新的认识，能把她列人为她竖大拇指的范畴，她脸上也光彩。可是怎么摆平，她心里没谱，她现在是全盘乱麻，瞎抓一把。她先把小秀找来，她瞪着小秀先不说话，小秀不敢望她低下了头，她才说，小秀，你看你，你负责的项目出了问题，让电视台曝了光，你脸上是不是也有光彩了？小秀惊慌地抬了一下头，还是没敢看卉铃，不知为什么，小秀怕卉铃比怕玉荣怕得多，她这次几乎把头埋在怀里了。卉铃说，你脸上有光彩了，我们脸上却无光了，“百花园”的形象都让你这次弄得不成样子了，你有什么话说？小秀嗫嚅着，那，那个马翠花，她不是个好人。
卉铃说，那谁是好人？你说说看。小秀说，电视台的徐灵芝局长，她说过要帮师傅的，可是，可是她怎么就让马翠花上了电视？卉铃说，我看那徐大局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是也来减肥吗？她减得怎么样难道她不知道？小秀说，徐局长也没减下来。卉铃说，怎么搞的？前几个不是都减得挺成功的吗？怎么到了这两个一肥婆身上就不灵验了？小秀说，马翠花大鱼大肉照吃不误，再加上我们的营养餐包，她现在吸收的是双份养料，可是她不承认她吃大鱼大肉，我们也没法。小秀低着头说话，卉铃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提高声音说，那，那个徐大局长呢？她怎么也瘦不下来？她也是吃吗？她以为吃到肚子里就是好事？你不会给她讲讲，有时候吃到肚子里并不是好事，也许吃进去就变成了癌，变成了高血压，变成了心脏病等等，你没给她说吗？小秀抬起头，眼里有泪光闪现，她顶着卉铃咄咄逼人的气势说，徐局长她是忙，没按时来按摩、点穴。卉铃说，这两个人现在还继续减肥吗？小秀说，马翠花肯定是不来了，徐局长又交了四百块钱，可能还会坚持。卉铃说，你给她们打电话，让她们继续来，免费给她们减，我就不相信这两个肥婆会瘦不下来。
小秀说，行，我这就给马翠花打电话。电话接通了，小秀说了半天，马翠花说她再也不上当受骗了，“百花园”弄得她苦不堪言，她这辈子再也不减肥了。卉铃在旁边听着，气得七窍生烟，她几乎是从小秀手里把电话抢了过来，她说，是马老总吗？你马老总怎么会上当受骗呢？你不是这个城市里最聪明的人吗？这么多年你在生意场上身经百战早已炼出了火眼金睛，怎么会上当受骗呢？要是把你上当受骗的事传出去，这不是很没面子的事吗？你马老总没面子了还怎么活？卉铃还在说马翠花就挂断了电话，卉铃摔了电话，这个猪婆！卉铃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她知道她这样说话要是让玉荣知道了，少不了要挨鬼。马翠花对“百花园”来说，她永远是一个顾客，永远是一个上帝。卉铃之所以做不了大事，就是她永远也没有玉荣的气度，顾客和上帝有时候在她眼里就是狗屎，现在这马翠花在她眼里就是狗屎。她骂了马翠花，她还不解恨，又对小秀说，这个“母夜叉”，以后不用理她，让她变成肥猪，瘫在床上等死。小秀惊诧地看着卉铃，她是不解卉铃说出了这样的话，“百花园”有规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员工都不能说顾客的坏话，要检查自己的失误。这条律令长期以来在“百花园”的执行程度绝不亚于军队中对“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执行程度，所以小秀听了卉铃的话有点吃惊，不过她很快就觉得卉铃说得并不过分，这个马翠花也够坏的，她什么地方不去风光，偏偏去电视上风骚。小秀只是在心里恨马翠花，她嘴上是骂不出这样恶毒的话的。
接下来，卉铃就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打听徐灵芝局长家的住址。晚上，卉铃让小秀拿了四百块钱，准备去退给人家。在提不提礼品和提什么礼品上，卉铃颇为踌躇，后来又问小秀，小秀也提供不了意见。卉铃说，我其实最见不得那个假模假样的女官僚，她第一次来就对我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我现在低着头去求她，真比剜我的肉还难受。小秀说，她第一次来就是挺凶的，后来就变得温和多了，我还有些奇怪呢。卉铃说，不管怎样，现在我们只能找这个女权贵了，不然能有什么办法呢？小秀说，空着手去也不好，提点水果？卉铃说，亏你想得出来，你队为是上你家串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