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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额头挂了彩，鼻子处还留着血的二猴子，学他刚才的语气，意有所指地说：“怎么，还没受够？”
二猴子心有不甘地看向我，不服地说:“放了他！以后我绝不找你麻烦！”
我站在原地，右脚踩在杆子的胸口上，斜着眼看他，没说话。片刻，我才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好。”
我将脚挪开，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看也不看周围的人，缓步地走向我的座位，那样子轻松自如得就像刚才的情景不是在打架而是朋友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
杆子一获得自由，立刻又变得嚣张起来，在我身后叫嚷:“妈的！以后有你好受的！”
对此，我充耳不闻，抬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歪身慵懒地伏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对于没必要的人或者无理取闹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直接无视。
看到我一副毫无动静的样子，杆子又骂骂咧咧了几声，也无趣地闭嘴了。
围观看热闹的同学，伴随着这场战争的落幕也都纷纷地回到各自的座位坐好各做各的事了。
兴许是二猴子被我打的伤势过重，懒得动，平时在教室无一安宁的几个此刻竟然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于是，在没有老师的前提下教室难得地出现了空前的一次严明守纪的安静。
***
阳光终于挤破惨淡的云雾，从遥远的天际洒下万丈光芒。
连着几天不见日光的阴沉天气，因此刻日破云头，而显得难能可贵。
我拉开鸡棚的木栏，艰难地屈着腰，伸手往鸡窝里探了探，片刻，拣起一只小得可怜的鸡蛋。
走出来的时候，又看到那个瘦小的男孩子，像前两天一样蹲在墙角，十一岁左右的年纪，全身脏兮兮的，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像极了这种要死不活的天气，那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症状。自始至终他都缩着削瘦的肩膀，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珠子怯怯地看着我。
嘴角的淤青还没散去，半边脸还肿起老高。
那是大前天的事了，由于轮到我值日，回家迟了点。
穿过破败的小巷子时，正巧碰到二猴子在欺凌弱小，扬着拳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当即便冲了过去，被众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的人蜷缩成一团，小小的个子，全身颤抖。
“再不住手，我明天就告到教务处！”
我几步上前，一把扣住二猴子扬起的手，就是狠狠一扯。
这恶霸，仗着老爸屁大点的官就横行霸道，实在可恨！
二猴子完全料不到我会出现，猝不及防，趔趄几下，栽了个跟倒，又险些撞上墙角。
“妈的！”他狼狈地抬起头，刚想发狠，看到是我，气势立刻便弱了一大截，“怎么又是你？！真是阴魂不散！”
我没理他，扶起伏在地上的人，那人缩了缩，也不抬头，刘海垂下来，遮住半边脸颊，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是衣袖掀起露出的两边手腕，一片淤青，紫中泛黑。
“去附近的药店买一瓶黄花油来！”我看向正待离开的二猴子，用眼神警告他。
二猴子立刻跳起来，像一只炸毛的猫：“你有病吧！要我……”
我懒得说话，小腿一扫，将地上的易拉罐踢起，下一瞬，二猴子“哎呦”一声惨叫，用手捂住额头，恼怒地瞪着我，半响不敢还嘴。
“去不去？不去我又来！”我吓唬似的再次抬脚。
对付这种人，就是不能留情。
二猴子吓得跳后两步，颇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去就去！”
“别想着溜。”我在后面提醒他。
二猴子气得一脚踹飞路边的垃圾桶，恶狠狠地走了，不一会便买回来一瓶黄花油，递给我，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涂点药吧。”我扯过他的手，他瑟缩了下，默不作声。
“算了。”我站起身，叹了口气，“这里不太安全，天黑了，你也快点回家，省得父母担心。”
他仍不搭话，我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发觉身后始终有脚步声，我转回身，他停下脚步，一张脸虽写满胆怯，却也坚定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
我终于看清他的脸，小小的，又脏兮兮，蓬头垢面，兴许是长期饥饿的缘故，下巴特别尖，如此一来，便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像秋日里的两面湖，清澈极了。眼窝比普通人的要深一些，鼻梁高挺，乍一看倒有些西方人的味道。
我转过身继续走，他在我身后继续跟，直至走到大院前，他仍跟在我身后，只是半边身子缩在榕树后，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定定地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跟着我？”
他没说话，我有点泄气，说了句“小屁孩”就要进门。
“庄睿。”一道低低的声音怯怯地自身后传来，我身子一僵，转身看着他，几乎不相信是他说的。
他立刻退后了几步，又鼓足勇气站稳，不再退，低着头，犹豫了下，小声说：“我的名字叫庄睿。”
我一愣，随即露出笑容，想向他走近，他却又惊恐地后退几步，拔腿就跑了，我一阵愕然，抬头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没入黑暗中。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意外地看到他躲在榕树后，仍是怯怯地看着我。
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始终沉默不语。
我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有不想向他人道说的苦衷，有不想提及的往事，所以他不说，我也便不再问。
想到这，我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一接触到我的目光，他立刻又受惊般低下头去。
我撇过头，握紧手里的鸡蛋，推开大院的木门，走了进去，余光里，庄睿抬起头盯着我，脚抬了抬，似是想追过来，却终是半步也不敢跟上来。
半响后，我端着一大碗蛋炒饭走出来，他始终仰头望着我，那双眸子是纯正少见的浅蓝，像极了深秋节气里，万里无云后的湛蓝晴空。
那是极致的透彻，干净，不含半点杂质的美。而一旦有阳光落进去后，那怕是一丁点，也会显得异常明亮有神。
我把蛋炒饭放到他面前，也不说话，转身又走了进去。
在屋里刺了半个钟的绣，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拿过一旁的书包便下楼了。
庄睿已不在，那只大开碗像前两天一样，静静地搁在一块干净的地上，里面的饭粒被舔得干干净净，就连碗沿都不见半滴油渍，就像被刷过一样洁白。
待我走远几步，又突然转回头时，庄睿果然从大院外那棵高大的榕树下伸出半只脑袋，巴巴地看着我，有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落进他湛蓝的眼眸里，就像秋日蓝天亮起的群星，璀璨而有神。看着那双眼，就像看着一片湛蓝晴空。
我的身影消失在转弯的前一刻，他从榕树后走了出来，瘦小伶仃的身子在高大茁壮的树干比衬下便越发显得形销骨立。他抬头眺望我这个方向，远远的，我却看到他的目光很静，是那种如深夜流水般的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