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恒一身红绸,清俊容颜在妖异之色中更胜神祗,他眸光粼粼,用毫无波澜的表情走到想假装没听见的洛悠然面前,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
“奴婢拜见王爷。”洛悠然压抑心中浪涛,俯身行礼,话里是比项恒还要平静的浅淡。
此时此刻,他不是应该在众人的簇拥之中把酒言欢吗?怎么会走到后院来?不过,与她无关。
“本王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项恒微醺,掌中的纤细如枝将他不快尽数遣散。
洛悠然低头不语,蹙眉扯了扯被项恒握住的手腕,想要抽离他掌心的炙热,发现无果,也懒得挣扎,就此默立。
“过得好?还是不好?”项恒不耐烦的加重语气,灼热的呼吸吹拂在洛悠然的头顶,她几缕发丝凌乱飞扬,迎合了她此刻的心境。
她过得如何与他何干?现下的温情关怀在她看来,很是讽刺。但她仍然开口了,因为她知道项恒的脾性,容不得人忤逆。
“承蒙王爷厚爱,奴婢近日宁心养伤,已经无碍。”
一席话说是平淡无奇也可以,说是刻意而为亦不差,听在项恒的耳中,加之洛悠然看也不愿看他的逃避,算作后者。
项恒愠怒,手下一用力,便听见洛悠然吃痛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他想起那****仿若离世的模样,慢慢减轻了力道,眸中黑色冷光骤聚。
“抬头。”他压抑的命令,线条柔和的唇一张一合,语调低沉,不容置喙。
夕阳已尽,山头霞光万丈弥漫而开,纷呈的颜色落在项恒的脸上。洛悠然缓缓抬头,入目是他不同往昔的诱人俊颜,脱离了纸醉金迷的浮华,专注的望着她,仿佛要将她吸进黑眸里。
她心跳慢了半拍,同时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喉咙有些发梗。
“噗嗤”项恒忽然笑出声,笑得洛悠然不明所以,迷茫的看他。他抿唇,笑意不减。洛悠然只觉自己笼罩在阴影之中,眼前的清俊容颜不断放大,随后唇角一热,温软的唇细细品尝她的,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又离了去。
“恩,绿豆糕的味道还不错。”项恒眸光闪烁,戏谑的视线于洛悠然绯云乍起的脸上划过,眼角眉梢都似笑。
炙热的温度还残留在唇上,甚至是他呼吸掠过的地方都在发烫,洛悠然方才明白过来她出门的时候没擦嘴,怪不得她觉得陈夫人看她的眼神奇怪。
“请王爷不要戏弄奴婢。”她惊慌的低头,不敢与项恒对视。
四周是草木“飒飒”摩擦的声音,凉风卷起几片落叶旋转飞舞,翩翩然如蝶,飘扬追逐。
项恒俯身,唇几乎要贴上洛悠然的耳,呼出软热的气息吹拂她耳际碎发:“本王从来不戏弄人。”
语气之暧昧,之魅惑,洛悠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不断撞击胸腔,连带耳朵也发烫不已。他们那么近,近到她能看得清他喜服上金线的纹路。
“王爷请自重。”她后退一步想要逃开,手腕还在项恒宽大的手掌中,竟与他离不得半点。
早在废弃的屋子里,她就决定放下,不再沾染项恒任何事,事实是她那以后也做得很好,安静的做一个丫环,没有项恒,只有似是什么都未发生的全新开始。他娶亲也好,得其所爱也罢,她亦尽量保持平静。
但她才刚调整好自己,他又闯了进来,将她步步紧逼,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无形间在靠近,更胜以往。
她害怕,她不敢,更是不愿回到残虐里。今日是他与挚爱大婚,就算如此他也要继续让她为奴?就算是心中之人也不能抓住他成为唯一?不对,与其说是他心中所爱不能抓住他,还不如说在他心里,她只是与情感毫无关系的征服物罢?
说不清的酸楚翻腾而来,洛悠然浑身都在颤抖,用力把手抽出项恒干燥的掌心,嗓音有些喑哑:“既然王爷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项恒未料到洛悠然突如其来的变故,待手中冰凉,她已然远去,消瘦的背影还有病态未褪的孱弱,较之嘴角沾着绿豆糕的可人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虚握的手攥紧成拳,项恒咬牙切齿的凝视绿荫里飘摇的倩影,拂袖转身。
王府别院,绚烂的霞光肆意挥洒,洛悠然失魂落魄的漫步在青砖小路上,耳边还有项恒留下的温存。
只一个细小的举动,她的心便乱作一团,千丝万缕缠绵悱恻,再过美妙的夕阳之景都变成灰白一片,为着他今日得其所爱而纠缠不休。
洛悠然苦涩的笑,因着王府人手不够,所有人被分配到前院去了,如此后院到荒凉起来,凄婉惆怅最是容易从静中生,她身形一晃,撞到墙上之时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木质的响声在她跌跌撞撞想要站稳时闷声作响,待拭去眼中晶莹水花,赫然出现的竟然是一扇小门,看样子大概是王府后门。
四下无人,内心抑郁,洛悠然复想起王府里正喜气洋洋,好不欢快,纤细的手指拿开门栓,一脚随之踏出门槛。
兴许,散散心就能平静下来。
如是想着,她关门离去,很快融入来往的人群之中。
街市熙攘,仿若第一次她获准出府,未曾改变,但一切又都在改变。
洛悠然随波逐流,无意识来到河畔。岸上杨柳依依,潇洒飘摇,水中细涓潺潺,脉脉流动。
她驻足,在青草地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好转头,四目相对,二人不由浅笑。
洛悠然走到男子身旁盘腿而坐,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她对着一潭清水道:“我本随意而行,不想会在此遇见公子。世间偶然当真巧极。”
“是啊,好巧。”男子醉意朦胧的开口,分明在回答洛悠然的话,但飘忽的眼直视远处空灵,仿佛在感叹另一件事。
他敛眉叹吁,似现在才发觉洛悠然,纯洁的天神之颜酡红轻浮,幽幽的道:“这么晚了,姑娘为何独自漫步不归?这世道毕竟不算太平。”
水声清脆,他的嗓音融于其中,说不出的淳淳妙音夹杂了几许说不上是关心的软柔,随水荡远。
“我这等模样,怕是再安全不过,连鬼神见了我都要退避三分呐!”洛悠然扬唇说笑,望尽一汪明澈,初露星芒倒映在黑色的潋滟上,折射进她眼里,亦是有别样的哀伤。
夏风乍起,吹得湖边二人墨发翻飞,也吹醒洁白如羽的男子,他眸色似初晴雨后的第一缕暖光,思绪遥远渺然,不经意想到静好女子娇羞嗔怪的俏模样,连嘴中都泛起甜味。
一时二人都不言语,安然的世界寂寥孤苦,却是别有一番值得人享受的宁静,各有各的遐思,各有各的难。
如镜如幻的河水里,一盏莲灯娉婷袅袅,微弱的光芒透出荷瓣含粉比脂,不知是何人放的,顺水而下停留于此,男子暮然道:“漪澜一弦四五声,夜半灯花为谁人?”
他兴味盎然的侧身看洛悠然,等待她的下文。
“怨君不如潮水信,日日肝肠寸断心。”洛悠然清朗哀怨的声音不知归处,盘绕柳条扶摇直上青云。
满夜繁星,此时此刻,他该是美人在怀,风流似水罢?
月色渐浓,时辰虽早,洛悠然亦自知不得不回去了,翠红应该还在芳华院里等她去喝秘制八宝粥呢。
“今日已晚,小女子就不奉陪了,告辞。”她站起身,纤细素手拍打裙裾上的草屑,男子才注意到相比初见那日,她消瘦了许多,甚至有些病态未复。
他无奈的摇头,一笑抵繁华,仍有些醉意不清:“林君诚,敢问姑娘芳名?”
和风清甜,伴有蕴气湿热,洛悠然迈出去的步子停留,转身含笑:“小女子姓洛,名悠然。”
她墨发胜夜,腮香似雪,留下一串爽朗的畅快天籁,快步离去。
林君诚默然回首,目送孱弱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杨柳之中,脑海佳人巧笑倩兮已成往事,苦涩的抿唇。芳阁芸香四溢,幽幽烛光映射成趣,拉长圆木桌的影子,与纤瘦身影交叠。
八宝粥的浓醇之香加了酒味,觥筹交错,“叮当”一声,女子们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离殇……离殇……你……咯叽……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咯叽……也……喜欢……咯叽……咯叽……”翠红脸颊熟透,摇摇晃晃把酒斟满,晶莹透亮的佳酿洒了一地。
“我……哪……哪有?哈哈……喜欢……唔……再来!”洛悠然含糊不清的举杯,手肘撑在桌上,白皙的手指沾了酒渍,莹莹光泽饱满秀丽。
她回到祥华院,翠红早已等在里面,眉眼焦急顾盼,一见她小跑进门,并不问任何事,只招呼她坐下,悉心打了一碗粥放到她面前,让她趁热喝。
其实很多话不必说明,彼此早已明了剔透。洛悠然端碗深吸一口气,赞美一番,二人夜谈伊始。兴致到深处,洛悠然提议以酒助兴,翠红便把私藏淳酿掏出来,一大坛子酒分成小壶小壶的喝,竟见了底。
本就不善酒力的二人醉意深浓,不一会居然开始敲桌子喊唱,神志不清的踢翻木椅,步履蹒跚朝门外走。
“翠红,我们去散散步!嗝~好涨~”洛悠然砸在门上,引得门发出“咯吱咯吱”的不满声,她身体斜倚在雕花漆木上,抬眼看趴在桌上样似不省人事的翠红。
什么大婚!什么男人!都是放屁!她伤春悲秋的娘们个什么劲?身为洛家子孙,定当享受大好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