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而正缓缓转身：“夏导，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夏商周松开手，两眼发直：“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想骂人！”
“好，你控制不住，骂也骂了，来来来，息息气，抽支烟，喝口茶，把事儿慢慢说说，不着急，不着急……”夏商周就着方而正打燃的火，深吸一口香烟，由衷感叹道：“方导，说半天，你算危难之时见人心的人！唉，我到这个剧组，什么人的气没受过？初来，就被窦主任拿着刀恐吓一番！后来呢，想当个导演，只好给柳老板，呃，擦地板！再后来呢，又受你的夹磨锻炼，我不是说你对我不起，我是说我他妈命运多舛。想当年，我好歹还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到而今，娘的，满眼色相的一个摄像、满街卖唱的一个作曲，也敢把我洗涮一番！你说气不气人，你说我该骂不该骂？”
方而正深表同情：“你不该骂，呃，你该骂。只是，筱摄像真的给柳老板拍了****么？”
夏商周赌气道：“我亲眼看了照片的，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我如果瞎说，出门就撞飞蛾儿……”
方而正诱供道：“人证呢，你就是！物证呢，就难说，说不定早烧了，对不对？再有呢，柳老板打死也不承认有这么回事，莫法指控了呵……”夏商周发狠道：“妈妈的，反正我不干了！事不宜迟，我今天就辞职，然后去公安局，给姓柳那女人，来个突然搜查。老子愿意出庭作证！”
方而正心中明白了，话头一转：“事儿，恐怕已经迟了呢！你想，你当面给筱摄像这么一闹，他心头一虚，打个电话给柳老板，柳老板一打燃火，烧个干净，转头反告你诬陷良家妇女罪。呃，世界妇女大会才开了，刚好缺个伤害妇女儿童的典型呢……”
夏商周便又捂了脸，道：“我他妈怎么会控制不住呵！这下可好，我几头不是人！这年头，公理何在？真理何在？我只有，跳楼喽，嗷……”
方而正宽解道：“老夏，莫激动莫激动，这年头，你也老大不小了，莫跟心脏开玩笑！你年轻时的事儿，我也听说过一些：不是有个女孩儿，为你跳楼殉情了么？你真的下决心，要跟她一块儿团圆去？那好，等我走了，你再行动，免得刑警来，我半天说不清楚……”夏商周收住泪：“哼，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真要自杀，绝不连累方导你！你方导，是遭得住连累的人么？老实说，那女孩儿不是为我跳楼，是为一个老头儿‘打本匠’。她真要为我，我早就跟她一块儿跳了，还会等到这个时候？唉，算了，我认栽！这个剧组，我莫法待了，我……”
方而正舒口大气：“老夏，你别丧气！虽然，呃，你我都没当上制片人，但是我俩联合起来，你可以设想一下，定然无往而不胜，对不对？怕什么，不就是个魏一枝么！”
夏商周叹道：“管他什么一枝二枝，我怕什么？我怕的是，小钢炮一撺掇，柳老板拿我开刀，反告我个诬陷罪，等我说清楚，在班房里早待了三个月啦……”
“哦！怕这个？你不用怕，我马上电话通知小钢炮，叫他别把事儿闹大了，闹大了，大家都没好处！大家还是精诚团结，一致对付魏制片才好……”
夏商周感激涕零：“有你这句话，方导，我就放心了！你放心，我也不立什么山盟海誓，从今往后，看我的，看我怎么收拾制片魏……”
魏一枝、雷电忽然迈入，方夏二人同吃一惊。魏一枝冷然道：“收拾我？找错对象了吧！方导，小师弟，你的翻天印打得吓人呐！我前脚走，后脚你就拉拢这个姓夏的，要来收拾我么？”
雷电气壮山河道：“打狗，要看主人面！魏姐，背后是柳老板！”魏一枝白了雷电一眼。方而正矢口否认：“师姐，你听岔了！我正跟夏执行一块儿商量，一定要整顿收拾一下本剧组演员内部虚伪应酬的作风，简称‘收拾伪风’，怎能扯到你身上去呢？”
魏一枝松口气：“我听岔了就好！没听岔，那就真糟了！其实，没听岔也没什么，要收拾制片人，你们也弄不到我跟前来。告诉你们，柳老板的小保姆吴秀贞，回来啦！”
方而正讶然：“吴秀贞，她不是到越南去了么？她不是被雷剧务卖给丘自在了么？”夏商周反而舒心：“这就好了，保姆一回来，我就彻底解脱了！”
雷电不服道：“方导，说话别刻薄！我那妹儿，还不是窦主任窦大哥出的主意……”
魏一枝打断道：“莫扯到一边去了！小保姆，你们忘了么？她原本是跟我平起平坐的制片！这回呀，嘿，走马上任，要代理窦哥儿啦！”
方、夏二人齐问：“什么？”
雷电得意道：“什么什么？这是柳老板对我妹儿的小意思，说不定，马上电话就到了哩……”
说电话电话就响，众人齐扑上去抢话机，四只手扭在了一堆，大家互相看一会，雷电先松了手，依次是夏商周、方而正。魏一枝拿起听筒，聆听柳姹红的指示，嘴中好一阵“是、是……”。方而正索然寡味地蜷进沙发里，点燃一支烟猛吸。夏商周亦点燃烟，趋身向方而正悄声道：“方导，人生在世，免不了瞎忙一阵子，其实小保姆上台，没文化，更好办……”
方而正晕了半天，哑然失笑：“想不到呀想不到，折腾了好一阵，闹了个保姆当制片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还是当老板的、当大哥的厉害！让你几爷子先抢，表演够了，把底儿都亮完了，这才宣布，统统没戏！老夏，你就不晓得了，咱们这帮文化人，恰恰要个没文化的来治。这一招，厉害呀……”
夏商周哂笑道：“是么？我就不信，我玩不过那妞儿。”
“那，你就陪着玩吧！我可要撤啦！我把活儿干好，算了……”方而正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内心便总结出一条经验教训来：除了窦哥儿有文化，能管能镇住自己的全是土鳖！一个柳姹红，一个丘自在，现在再加个小保姆，娘的，包括窦哥儿，纵有孙悟空的本领，不也没跳出他们的掌心么？这年头，愈有名气的，愈是马仔！比如修房子的劳动模范就住不上别墅，而住上别墅的如柳姹红等什么都不是。还是丘自在的话儿痛快：“老子就是月亮，只要有一颗！何必去混名气，叫那些星儿围着自己打转转，岂不快哉！”
方而正便感叹因为自己有名气，就注定了一辈子当马仔的命运。不服？要改变命运？那就愈无名气愈好！妈妈的，两难呀！倘若时光倒流，自己只有二十岁，一定要学丘自在！现在，不行喽！魏一枝放下话筒，正色道：“各位，吴主任马上到，我现在以制片的身份，代老板宣布，一刻钟后，召开剧组第三次全委会，请大家做好准备，汇报工作。活儿干得不好的，当场宣布解雇，届时，柳老板、丘老板都要参加！”
众人一听，浑身一抖，起身各自准备去了。魏一枝呔的一喝：“这一刻钟，大家全部集中，打扫大本营卫生！这狗窝样儿，咱们都得下课！”
方而正一努嘴：“夏执行，快，通知演员组，全部到位！”
魏一枝一努嘴：“雷剧务，通知摄像组，还有其他闲人，全部到场！”
夏雷二人领了令箭，不敢拖沓，忙忙去了。方而正与魏一枝合作整理开来。经过这番变故，两人都无话可说。不一刻，众人到场，一阵忙乱，弄得尘埃四起。除了胡蝶飞，几个化了妆的角儿都弄得一脸花哨，狼狈不堪，不但没帮上忙，反而添乱不少。魏一枝发气道：“算了！演员组，撤！”
方而正发话道：“体验体验嘛，就站在这儿，别动！看看劳动人民，是怎么劳动的！表演时，也学着点儿！”
王能万一脸花猴儿相，尴尬道：“在学校，我们，是有校工的……”
花晓晓捂住口鼻，保住脸谱，含糊道：“看看可以，要做，下辈子努力吧……”
诸葛靓掏出纸巾来，在脸上一阵乱抹，想把化妆收拾干净算了：“本来么，我们不是干这种活儿的，分工不同嘛……”
胡蝶飞手脚麻利，自豪道：“幸亏咱们是在柳老板那里锻炼了的，吃得苦中苦，才能当人上人……”
章特扎身不由己，裹进了这场大扫除，嘴里哼着小曲儿聊以自慰：“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再开，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举起扫帚儿，扫去心头的尘埃……”
